橡树和两棵苹果树枝桠婆娑地掩护着它。树丛中隐约露出附有雕刻细工的刷白的百叶窗的小窗户,甚至这些窗户还耸出到街上来。伊凡·伊凡诺维奇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连波尔塔瓦的专员都认得他哩!陀罗希·塔拉索维奇·普熙伏奇卡乘车打从霍罗尔来的时候,总要登门造访他一番。还有那位住在柯里贝尔德的司祭长彼得神父,当家里聚有五个客人的时候,总是说,他不知道有谁能象伊凡·伊凡诺维奇这样履行基督教的责任而又生活得如此称心如意。老天爷,日子过得多么快啊!自从他鳏居以来,已经有十多年了。他没有孩子。加普卡可有孩子,常常满院乱跑。伊凡·伊凡诺维奇总是给他们每人一个面包圈,一块香瓜,或者一只梨。在他家里,加普卡携带着储藏室和酒窖的钥匙;他寝室里的大箱子和中间的储藏室的钥匙,伊凡·伊凡诺维奇自己保管着,他是不喜欢放随便什么人上那些地方去的。加普卡是一个身体结实的女仆,穿一条前幅①,
①乌克兰女人穿的裙子用两块布拼成,腰际用一根带子把它们系在一起,前面的叫〃前幅〃,后面的叫〃后幅〃。
有着红嫩的腿肚和又颊。伊凡·伊凡诺维奇又是一个多么敬神的人!每逢星期天,他总穿上皮袄,上教堂去。走进教堂,伊凡·伊凡诺维奇向各方面行过礼后,通常总是在唱诗席上就坐,用男低音很动听地伴唱着。祈祷式完毕的时候,伊凡·伊凡诺维奇无论怎样也熬不住不去巡视一下所有的乞丐。如果不是纯厚的天性驱使他,他也许本会想到去干这样枯燥无味的事的。〃你好,可怜虫!〃他找到一个穿着槛楼的打补钉的衣服的残废得不成样子的村妇,通常总是这样说。〃你从哪儿来,可怜虫?〃──〃老爷,我从村子里来。已经三天没有喝,没有吃的了,是我亲生的孩子们把我赶出来的。〃〃可怜的老人家,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呢?〃〃是来乞求布施的呀,老爷,看看有没有人赏我钱买个面包吃。──〃哼!怎么,你想要面包吗?〃伊凡。伊凡诺维奇通常总是这样问。——〃怎么不想呢?象野狗似的挨饿呀:〃〃哼!〃伊凡·伊凡诺维奇通常总是这样回答:〃你大概也想吃肉吧?〃──〃老爷布施什么,我都要的。〃——〃哼!难道肉比面包好吃?〃──〃饿着肚子还挑选什么呢?您赏赐的,什么都好。〃说到这儿,老太婆总是伸出了手。〃得啦,去吧,上帝保佑你,〃伊凡·伊凡诺维奇说。〃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我又不打你!〃接着,又用同样的问话去问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回到家里去,或者路过邻人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家里喝一杯伏特加酒,或者去找法官,或者去找市长。伊凡·伊凡诺维奇很喜欢有人送给他礼物或是土产。这是他非常乐意的。
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也是个极好的人。他的院子紧挨着伊凡·伊凡诺维奇的院子,他们是一对世上少有的好朋友。那位直到现在还穿着有蓝翻领的棕色大礼服,每逢星期天必在法官家里吃午饭的安东·普罗科菲耶维奇通常总是说,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和伊凡·伊凡诺维厅是魔鬼用绳子把他们捆在一起的。一个到哪儿,另外一个也跟到哪儿。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从来没有结过婚。虽然有人说他结过婚,但这完全是撒谎。我很清楚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我可以说他连结婚的意思都不曾有过。所有这些流言蜚语是从哪儿来的呢?同样,还有人传说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是后面带着一条尾巴生下来的。可是、这种捕风捉影之谈荒谬已极,同时又是卑劣而下流的,我甚至认为用不着在开明的读者面前加以反驳,毫无疑问,读者一定知道,只有妖精、并且还是极少数的妖精,后面才会有尾巴,而妖精总都是女性,却不会是男性的。尽管他们情谊深厚,可是这两位稀有的好朋友彼此却是根不相似的。最好是通过对照来认识他们的性格:伊凡·伊凡诺维奇具有说话娓娓动听的非凡的天赋;老天爷,他是多么会说话啊:只有给你梳理头发或是轻轻地掇你的脚后跟的时候,那种通体舒畅的味道,才能够跟这种感觉相比。你听着,听着一头就低垂下去了。舒服!舒服透了!好象洗完澡一觉一样。相反,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却是沉默寡言的,可是只要他来上那么一两句,那你就得留神,比快的剃刀还要锋利!伊凡·伊凡诺维奇瘦瘦的,高个子,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稍微矮些,但却向横里扩展。伊品·伊凡诺维奇的脑袋象一只尖端向下的萝卜,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脑袋象一只尖端向上的萝卜。伊凡·伊凡诺维奇只有在午饭后穿一件衬衫躺在遮檐下;傍晚就穿上皮祆,上什么地方去溜个弯,是到他俄售面粉的城里那家商店里去,或是到野外去捕鹌鹑。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却整天在台阶上躺着;如果天气不太热,通常总是把背脊向着太阳 ,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如果早上忽然心血来溯,那么就到院子走走,料理科理家务,然后又回来歇着。从前,他常到伊凡·伊凡诺维奇家里去串门。伊凡·伊凡维奇是个特别精细的人,说话循规蹈矩,从来不带出一个脏字眼,他要是听到了这样的字眼,立刻就要生气。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有时说脏活不大留神;那时候伊凡·伊凡诺维奇通常总是蓦地离座而起,说:〃够啦,够啦,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与其说这些背神的脏话,还不如出去晒晒太阳。〃如果在甜菜汤里发现了一只苍蝇,伊凡·伊凡诺维奇是会非常生气的,那时候他就大发雷霆、抓起碟子就扔,叫主人下不了台。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非常喜欢洗澡,当他齐脖子坐在水里的时候,叫人把桌子和茶炊也放在水里,他非常喜欢在这样清凉的境界中喝茶。伊凡·伊凡诺维奇一星期刮两次胡子,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刮一次。伊凡诺维奇的好奇心特别厉害。如果你跟他讲什么事情而不把话讲完,那就犯了他的大忌!他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立刻就会形于颜色。从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外貌上很难辨别出他是满意,还是在生气;他即使心里高兴,脸上也不表示出来。伊凡·伊凡诺维奇具有略带几分拘瑾的性格。相反,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却穿褶折这样大的灯笼裤,如果把裤子吹鼓起来,可以把整个院子,外带谷仓和房屋、都一起装下去。伊凡·伊凡诺维奇有一双大大的,富于表情的、暗褐色的眼睛,嘴有点象字母V①;
①这是旧俄文字母表中的末一个字母,革命后已废弃不用。
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眼睛是小小的,略带黄色,完全消失在浓密的眉毛和的双颊中间,鼻子象一颗熟透的李子。伊凡,伊凡诺维奇要是向你敬鼻烟,总是先用舌头舐一舐鼻烟匣里的盖子,再用手指弹一弹它,然后才给你送过来。如果你跟他是认识的,就说:〃先生,可以请您赏个脸吗?〃如果不认识,就说:〃虽然没有荣幸知道您的官衔、名字和父名,先生,可以请您赏个脸吗?〃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直截了当地把他的角形鼻烟匣递在你的手里,只添上一句:〃请吧!〃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都非常讨厌跳蚤;因此,不管是伊凡·伊凡诺维奇或或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不向贩卖货物的犹太人买些装在各种瓶子里的杀灭这种虫类的药剂,是决不肯放过他的,虽然事先总要把他大骂一顿,因为他值奉犹太教的缘故。
然而,尽管有一些不同,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都是了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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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果戈理 满涛 译
第 二 章
从这一章里,可以知道伊凡·伊凡诺维奇想要什么,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之间的谈话讲到什么,以及谈话怎么结束。
一个七月的早晨,伊凡·伊凡诺维奇在遮槽下躺着。天很热,空气干燥,一阵阵象波浪一样袭来。伊凡·伊凡诺维奇已经到城外去看过一些割草人和到村子里去过了,已经问过碰到的农夫和农妇们,他们从哪儿来,上哪儿去,干什么去;他走累了,回家来躺下歇一歇。他一边躺着,一边长久地望着贮藏室、院子,杂物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公鸡,心里想:〃主啊,我的上帝,我是一个多么富裕的主人啊!什么东西我没有呢?家禽、房屋、谷仓,一切我所嗜好的东西、蒸溜过的醇酒;花园里有梨、李予;菜园里有罂粟、白菜、豌豆……我还缺什么?…我倒想知道知道,我还缺少什么呢?〃伊凡·伊凡诺维奇给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之后,沉思了起来;同时,他的眼睛搜寻着新目标,越过栅栏,望到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院子里去,不由自主地就被一种奇异的景象吸引住了。一个瘦瘦的婆子把久藏发霉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晾在一根横穿过去的绳子上吹吹风。不久,一件袖口已经磨破的旧制服在空中撑出了它的两只袖子,抱住了一件织锦缎的女袄,紧跟在后面出现的是一件缝有纹章钮扣的、领子被虫蛀坏的朝服,还有一条染有斑点的白色毛织裤子,这东西曾经套上过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腿,现在却连他的一只脚趾头也套不进去了。紧跟着,不久又挂出了别的一些作字母JI状的东西①。
①意指裤子。
然后是一件蓝色哥萨克棉袄,那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在二十年前,当他准备参加民警,要想留须的时候,给自己缝制的。一样一样挂出来,最后出现了一把剑,活象是一座耸立在空中的尖塔。然后,一件草绿色的、缝有五戈比铜币大小的铜扣子的类似农民长褂一类衣服的后襟随风飘荡起来、在那件衣服的后襟下面,露出了一件镶金花边的、领圈放得很大的背心。故世的祖母的一条旧裙子不久又把背心遮住了,这条裙上的几只白袋都可以装得下一只西瓜。这一切混杂在一起、给伊凡·伊凡诺维奇构成了一片非常有趣的景象,这当口,阳光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