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万一不照自己设想的路子来,又咋个办?文富是个老实人,他们家的底子又
薄,如果不能赚钱,甚至亏了本,那……这就是她身子突然哆嗦了一下的原因。她
把身子靠在文富肩头,很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可又怕说出来后,泄了文富的胆量。
于是便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鼓励自己:“怕啥!那样多人都能赚钱,我就不信我
们会那样没出息!”
这时,周围的景色比先前黯淡多了。刚才在田野滚动的白色霜雾,变成了带黑
色的烟雾,并且弥漫开去,充塞在了天地之问。临江的山岗,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
的暗影。月亮被雾气包围着,好像凝滞在空中了,时而显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文
富知道,这一阵黑暗过后,天很快就会亮了。果然,没多大一会,黑色的烟雾慢慢
稀薄,临江的山岗渐渐凸现出岩石、树木,一下好像近了许多。周围庄稼显现出了
绿色的叶片,几棵阔叶按树向空中举起柔和的枝条。
又过了一阵,文富见玉秀还是那样沉思地靠在他的肩头,就打破沉默亲热地问:
“你在想啥?”
玉秀动了动身子,轻声说:“没想啥。”
文富央求地说:“坐着没劲,你唱支歌吧!”
玉秀说:“唱啥?”
文富说:“随便唱啥都行!”又说:“你唱啥我都喜欢。”
过了一会,玉秀果然唱了起来。唱的是山歌小调:
“高山高岭不离风,
庵堂寺庙不离钟。
过日子离不得情哥哥,
后园韭菜离不得葱。”
稍停,又唱:
“郎在梁上吹唢呐,
哩哩呐呐好悠雅。
妹在家中纺棉花,
纺得心里乱如麻。”
唱完这首,玉秀停了停,目光凝视前方,像在思索什么。文富正听得如痴如醉,
见玉秀停了,又恳求地说:“你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吧。”
玉秀说:“你也唱首我听听。”
文富说:“我唱不好。”
玉秀说:“这儿又没外人,只有我一个人听。”
文富清了清喉咙,说:“好,我唱一首!”接着,就唱了起来:
“生不离来死不离,
生死不离花并蒂。
再生我们同凳坐,
死了我们同堆泥!”
唱完,文富忽然感到玉秀在他肩头淌下了热泪,忙不解地问:“你咋了?”
玉秀哽咽了一声,破涕为笑地说:“没啥!”
正说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担子发出的“叽嘎”的响声,向这里传了过来。
文富和玉秀一听,知道是挑菜进城的菜农来了,立即不唱了,兴奋地站了起来。
果然,一个老农挑着一担白菜,走了过来。玉秀忙亲热地喊住了他:“大伯,
菜挑到市场上卖,是不是?”
农老站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们。
玉秀忙拿过一把白菜,仔细地看了起来。晨光照射下,玉秀见这白菜十分鲜嫩。
她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掀亮,照在白菜上,一匹菜叶一匹菜叶地分开检查,
见没有虫眼。玉秀十分满意这菜,忙熄了手电,又对老农问:“大伯,你这菜挑到
市场上,是零卖还是批发?”
老农又看了看他们,知道是遇上买菜的了,就卸下了担子,说:“我哪有时间
零卖,都批给菜贩子了!”
玉秀忙说:“那好,大伯,我们在这儿给你买了,你少挑一程路,也好早点回
去干自己的话?”
老农说:“在这儿买?”
玉秀老老实实地说:“是,大伯!不瞒你说,我们是第一次做蔬菜生意,想自
己辛苦一点,多跑点路,买点好菜。大伯横竖是卖,少挑一程路还不好么?”
老农说:“我说,你们怪面生的!好,看在你们也是老实人,不像市场上那些
菜贩子奸滑,我卖给你们了!”说着,老实报了一个价,然后又说:“我少挑了一
程路,每斤菜少你们两分钱,也不亏你们。”
玉秀一听,老人报的价,确是市场上白菜的批发价格。再一看菜这么好,又想
和老人建立起长期的关系,就说:“大伯,我们也不亏你,这两分钱我们加上去。
大伯如果相信我们,今后的菜我们就包了。”
老人一听,高兴起来,说:“我今天算是遇到了一个直心肠人了。好,说话算
数,我姓周,市场上的菜贩子,都知道我这个种菜的周老汉!”
说着话,他们将白菜过了称,付了款,老汉还帮着文富和玉秀,把白菜装进了
他们板车上的筐子里,这才乐呵呵地走了。
又过了一会,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射出了金色的光束,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也透出
了淡紫的颜色。临江的山岗顶上,一团轻绢的烟雾被地平线射过来的金色光束照耀
成一朵玫瑰似的花团。而此时,文富和玉秀的板车上,已装满了好几种质量优良、
市场旺销的蔬菜,迎着绚丽的朝霞,他们拉着板车进城了。
走进菜市场,别的菜贩子还正在和菜农讨价还价。
他们找了一块地方,停下了板车。玉秀立即高声喊叫了起来:“买菜啰!才出
地的新鲜蔬菜,价钱便宜,快来买菜啰!”
听到这热情、清脆的喊声,一些等着赶早市场的老大娘、老大爷和家庭主妇,
立即挎着篮子、竹篼围了过来,一看见车上的菜,都纷纷叫了起来:
“呐,这菜新鲜!”
“没虫!”
接着,又问了价钱。玉秀随行就市,也不抬价,只喊了一个适中的价钱。这价
钱又立即被顾客接受了。于是围着板车,三斤两斤地买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他们的一车蔬菜卖完了,而别的菜贩子,此时生意才刚刚开张。
他们把板车推回河街,用一根自行车链条锁锁在电线杆子上,急急打开门,走进去,
谁也没想到去做早饭,就掏出口袋里零零碎碎的票子,坐在床上清理起来。清理完
毕,文富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突然高兴得跳了起来,叫道:“赚了!赚了!”
玉秀两眼也闪着激动、幸福的光芒,兴奋地望着文富。
文富将一把钞票放到桌上,猛地转身抱住玉秀,玉秀也高兴地抱住他,两人快
乐得在床上打起滚来。
过了一阵,文富才松开玉秀,站了起来,说:“赚了十一块多呢!”
玉秀也站起来,更有信心地说:“明天我们还是早点起来,到路口买菜!
文富点着头回答:“就是!”过了一会,眼里闪烁出了更加明亮的光芒,接着
说:“照这样下去,一天十元,十天一百元,离点小麦还有三十天左右,我们可以
挣三百多元了!不但麻苗款不愁了,爸的六十岁生日,还能热热闹闹办一场呢!”
玉秀见初次的成功,给文富带来了这样巨大的喜悦,内心又一次激动起来。现
在,自己要为文富和他们家办一点实实在在事情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要尽一切
努力坚持下去,把不能和文富尽快结合的遗憾,化为对他和他们家的无私帮助。想
到这里,她接过了文富的话茬说:“就是!我们今天才开头,说不定今后还能赚得
更多!赚了钱,就为爸隆重地办一次生!”
他们不知道,余忠老汉和田淑珍大娘还等着在那一天,让亲朋好友们喝他们的
喜酒呢!
7
亲爱的爸爸、妈妈、大哥、二哥:
你们好!
家里稻谷收获了吗?今年稻谷收成好吗?爸爸、妈妈和天志爸爸身体都好。巴?
来康平市两个多月了,我只给你们写过一封信。现在,我真不知道该对你们讲些啥
话才好!在家里时,我日夜盼望出来,立下决心出来成就一番事业。现在我才深深
地体会到,正如一首歌中唱的那样: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除
了一身力气和刚刚开窍的脑袋瓜子以外,我们对城市,可以说得上是一无所知,尽
管我们十分热爱它,可城市对我们这些从田头走来的庄稼汉,好像永远有种疏离感
和排斥感。我们奢望能做个城市人,可是我们打一走进这个城市起,就好像成了一
颗飘浮在空中的尘埃,四处无所依托。因此,我们可能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城市人。
因此,爸爸妈妈,现在我才觉得家乡的可爱,觉得泥土和
庄稼的可亲……
在康平市菠林山简陋的棚屋宿舍里,文义正蜷缩在用木棒捆成的简易床上,将
被子叠起来当桌,就着屋顶昏暗的灯光,为父母写着家信。他曾经很多次提起笔来,
想给家里写封信回去。他知道父母在家里,一定在惦记着他。他离开家里那天晚上,
一直把感情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父亲,却突然走进他房里。他至今还记得父亲说的一
番深情的话:“娃儿呀,过去我不想让你出去,一半也因为我不放心你!在家千般
好,出门事事难呀!出去了,可要多给家里写信,别让我和你妈牵挂呀!俗话说,
儿行千里娘担忧,你就再大,在我们眼里也是孩子呀……”他当时听到这里,感动
得直想掉泪,这才是父子深情呀!可是,那些信,不是刚开了头,就是写到一半,
就再也写不下去了。现在,他写着写着,忽然又停下了笔,从头到尾把写好的内容
看了一遍,又愣住了。是呀,自己在信上又说了些啥呢?尽管这些话都是真心话,
是自己两个多月来思索的结晶,也是此时此刻心曲的自然流露,可是,难道可以把
这些告诉父母和老实的大哥、二哥吗?让他们来为自己日夜担忧吗?“不,不能对
他们说这些!”他在心里说着,猛然抓过已经写好的两页纸,“哗哗”地撕碎,扔
在地下。
接着,他又摊开一页纸,重新写起来。无论如何,今晚要把这封信写成,明天
寄出去。可是,他写好了开头,却又不知如何写下去了。
身边,工人们的鼾声十分香甜。屋棚外,这座“三无”人员聚居的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