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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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4期-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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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顺娘耳朵一愣,马上把目光扫了过去,远远地,只见两头怒气冲天的黑水牛,一边斗架,一边朝菜地这个方向奔跑过来了,气势汹汹,简直不可阻挡,人们尖锐地叫喊着,便惊慌地丢下了锄头,纷纷地向四处散开,害怕被水牛戳伤了。那两头黑水牛从田基上一路冲过来,跑到菜地里,就不再转移战场了,摆开架势,专心致志地格斗起来,也许是它们觉得这块平整的地方,是个决斗的理想之地。只有队长和几个大胆的男人,还站在离水牛斗架不远的地方,束手无策地叫喊着,怒骂着,那些叫骂声极其地混乱和沙哑。不过,这对于正在鏖战的水牛来说,根本形成不了什么威慑力,它们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在愤怒地争斗着。队长他们畏首畏尾地朝前走上几步,然后,又害怕地迅速退缩,极像一个个胆小如鼠的小丑。 
  队里总共只有三头黑水牛,另一条水牛已是年老体衰,已经发挥不了更大的作用了,这两头黑水牛呢,却正值壮年,体魄高大,浑身的力气,正是下力的时候。如果这两头水牛斗伤了怎么办?如果事态发展严重,斗死了又怎么办?水牛可是农民的宝贝。再说,队里很穷,哪里有钱再去买呢? 
  两头黑水牛显然已经斗红了眼睛,汹汹的气势,互不相让,寸土必争,那块菜地就像是一个天然的战场,那些蔬菜已经被它们扫荡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尽管队长几个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呵叱,厉骂,企图阻止它们激烈的争斗,可是,两头愤怒的水牛哪里还会听话呢?平时的那些温驯已经荡然无存了,现在就是它们的天下了,就是它们大显身手相互格斗的时候了。它们简直旁若无人,咧牙露齿,一脸凶相,不断地将自己头上尖利的武器狠狠地戳向对手,似乎要把对手置于死地而后快,它们各自的身上已经受了伤,有鲜血从头部或是腰部流下来了。 
  两头激烈争斗的黑水牛,虽然离坐在屋门口的大顺娘很远,但是,她也似乎听见了牛角不断撞击的格格声,那种声音,让人们感到格外的焦虑和担忧。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头水牛继续格斗下去,那样后果将会更加严重,一定要想方设法阻止它们的打斗。 
  这时,有人在大喊,快放火烧—— 
  大顺娘的眼睛一亮,她觉得这个人提醒得十分及时,她也知道,这是惟一可以劝牛斗架的最佳手段,因为牛害怕火,看见火来了,牛就会无奈地放弃眼前的争斗,慌乱地掉头跑开,不会再纠缠在一起了,至少可以迅速地停止这场战火。 
  有人这时迅速地拿来了一把稻草,火也噗地点燃了,可是,却没有人敢于把那把草火伸到两头水牛的中间去,只有把草火隔绝它们,它们才会散开。人们看来已经急昏了头,他们原来忘记拿来了长长的扦担,因为扦担可以叼着燃烧的稻草,然后,再把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伸到两头水牛的中间,这样,既可以吓开它们,又不会伤及人。 
  队长急得要死,直跺着脚,扯开嗓门大叫,谁赶开了它们,队里奖他六个工。他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便高高地举着一只两头翘的手指头,可是,尽管是重赏,也没有勇夫站出来前往。 
  谁都害怕两头愤怒的水牛到时候会一齐冲过来伤人。 
  大顺娘呢,就是在这个时候起身的。她突然起了身,像跳高似的跳了起来,迅速地从屋里拿着一根扦担,忽然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然后飞快地朝菜地跑去。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赤着脚,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大地上飞奔。她瘦弱多病的身子,像忽然之间痊愈了,结实了,一股多年来聚集在体内的巨大力量,好像在瞬刻之间爆发了,像沉默千年的火山爆发一样。她稳稳地拿着扦担,像一个勇猛的战士,飞快地向两头仍在斗得你死我活的水牛勇敢地冲了过去。 
  人们于是大声地惊叫起来,他们在情急之中,似乎忘记了这居然是病怏怏的大顺娘,而以为是别的什么人,便大声地提醒大顺娘,快把稻草叼上。那捆燃烧的稻草在菜地上劈啪作响,似乎也在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大顺娘把它叼起来。 
  大顺定睛一看,这个冲向水牛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娘,于是也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娘竟然有这么勇敢,速度有这么快,根本不像已经病痛了多年的人,于是,便焦急地招着手,大喊,娘,你不要过去—— 
  大顺迅速地跑了过去,想冲过去夺过娘手中的扦担,替代娘去驱赶仍在奋力打架的水牛,可是,大顺娘好像没有听见人们的呼喊,没有听到大顺的劝阻,也没有把那捆燃烧的稻草叼起来。她没有等到大顺及时地赶过来,便咬着牙关,飞快地向两头水牛冲了过去。她挥动着手中的扦担,企图把两头水牛打开,可是,水牛们根本不害怕,扦担落在身上的力量,对于它们来说已是无足轻重,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过,仅仅只是一阵子,两头水牛就开始为有人严重地干扰它们的决斗感到愤怒了,它们于是放弃了相互的争斗,齐心协力,将血红的眼睛一齐对准了大顺娘,然后低着头,把尖利的双角猛烈地朝大顺娘戳来。 
  人们惊慌地大叫,大顺娘,快逃啊—— 
  可是,大顺娘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丝毫想逃跑的意思,反而勇敢地迎了上去,她挥动着扦担一顿乱舞,可是,打在水牛身上的响声,却显得那样地微弱。这样,三团黑色在激烈地混战着,脚下是一片绿色的菜地,这就像三个失和的幽灵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人兽之间,进,退,挑,打,刺,腾,挪,真是令人眼花缭乱,胆战心惊。大顺娘则像个勇敢无比的斗士,丝毫也不怯场,好像不把两头水牛打得彻底服气,或是把它们打散,她就不准备撤下。 
  别的人都不敢上前去把大顺娘拖下来,谁也不敢,队长不敢,那些男人也不敢,他们已经被眼前的混战完完全全地吓坏了。唯有大顺敢,他毕竟是娘的崽,大顺哪里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娘在与水牛争斗,于是,他愤怒地挥起了一把锄头,发疯似的呀呀乱叫,一路朝水牛冲去,他担心娘受伤,他决心要把娘从危险之中解救出来。可是,他还没冲出几步,就立即被队长几个人紧紧地抱住了,大顺你不能再去了,不能去。人们疯狂地大叫着,是想让大顺能够迅速地冷静下来。人们仗着人多,毫不犹豫地就夺下了大顺手中的锄头。此时的大顺,已经被人们紧紧地箍住了,他急得直跺脚,泪水乱溅,狂喊着,你们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两头水牛早已化敌为友,协同作战,它们两边夹击,一并勇猛而愤怒地向大顺娘猛烈地进攻,它们不相信,以它们强悍的势力,却不能战胜这个瘦弱的老妇人。大顺娘呢,却毫无畏惧之心,更没有企图逃跑的意思,好像今天的激战,就是等着她来参加的,她似乎已经等了它许多年了,她必定要在这场激烈的鏖战中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她时时地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够退缩半步,一定要坚持到底。而且,她现在已经失去了主动,因为两头水牛一齐冲她而来了,她只能够被动地挥动着长长的扦担左右招架。这时,从左边向她发起进攻的那头黑水牛,突然趁机冲到了她面前,尖利的犄角猛烈地一戳,就戳进了大顺娘的胸部。大顺娘尖锐地叫喊了一声,然后松掉了手中的扦担,噗地倒在了地上。 
  两头水牛自知闯了大祸,呆了呆,然后撒开蹄子迅速地逃跑了。 
  人们惊呼起来,纷纷跑上前去,只见大顺娘的胸部戳了一个大洞,鲜血淋漓,伤口咕咕嘟嘟地冒着血泡子,泉涌一般,流在黑色的衣服上,因此那血也是黑的了。太阳安静地洒落在她的脸上,汗水闪闪,大顺娘的脸上却似乎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一丝疲惫,神色相当平静,就好像是无疾而终。那散乱的头发,则像枯叶一般飘落在菜地里。 
  大顺疯狂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伏在地,紧紧地抱着娘的身子大哭起来,娘啊娘,你为什么要来啊?你为什么要来啊? 
  队长赶紧叫人去喊赤脚医生,可是,还没有等到医生赶到,大顺娘就落了气。人们在深深地叹息之余,不明白常年病痛的大顺娘,为什么突然出其不意地爆发了这种惊人的力量?这种罕见的勇气和力量,是跟她那个瘦弱的身体完全不相吻合的,甚至大相径庭。 
  大顺娘就这样死了。 
  无疑的,大顺娘的葬礼是最为隆重的,而且一切开支由队里负责。包括棺材,豆腐,鞭炮,等等等等。还扎了灵堂,请了锣鼓班子,呜哩哇啦地响了整整三天。还请了三支三眼铳,铳声轰轰,震天动地。 
  那三天,队长没有再安排人们出工了,全村的人,都围绕着大顺娘的丧事忙碌。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默默无闻的在村里受气听闲话的妇女,一个被病痛折磨着的妇女,居然死得是这么地壮烈、勇敢、辉煌,这让人既敬佩又叹息。队长说,大顺娘死得光荣嘞,挽救了两头水牛的命嘞,队长说着说着,竟然也哽咽起来,甚至好几次中断了说话。 
  到了上山那天,全村子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葬了,人们泪水盈盈。大顺披麻戴孝,眼泪淋漓,他在慢慢地行走之中,在那些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那些响彻云霄的锣鼓唢呐声中,他一直还没有想明白,娘为什么要舍身赶牛呢?为什么突然就有了那股可怕的爆发力了呢?他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隆重地办完了大顺娘的丧事之后,人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味着,她那冲锋陷阵驱赶水牛的种种细节,甚至还为对方的记忆失真争吵起来。队长没有心思去参加这种无聊的争论,但他也没有失言,心里还牢牢地记着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给死去的大顺娘记了六个工,想了想,还觉得少了,又让记工员加到十个工。十个工就意味着是一百分,它需要一个男劳动力整整做上十天。 
  这是大顺娘以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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