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了解我们的现代音乐。70马克,钱并不算多。要是我,那就毫不犹豫地买一架。”
她帮我挑选唱片。起初,家里的习惯还没忘,我总是想给留声机上弦。可是电唱机不用我帮忙,而且还有一个灵巧的装置,唱片一唱完,唱针便跳一下,唱机就会自动停转。
安内玛丽送给我一件礼物。
“这是一首苏格兰的叙事曲。路易丝·休特勒唱的。她是我们这里刚刚升起的一个歌星。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安内玛丽从编织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唱片,走到电唱机跟前。
体特勒的声音低沉悦耳;胸部共鸣很强,有些象奥布霍娃的声音。她唱的是叙事曲《黑色的长斗篷》:
10天以前,寒风凛冽,夜如泼墨。
有人被害,众人皆云,凶手是我。
法官审问:“漆黑之夜,你在哪里?
说出来吧,可免一死。”
我默默不语:
那天夜里,我和情人,相偎相依;
我那情人,好友之妻。
情人走来,沿着山岗;黑色斗篷,披在身上。
她来看我,如何归天。
有谁看见?
有谁听见?
除我一人,谁人知晓?
绞架高高,长眠在即.
情人默立,人群之中;不动声色,呆然顾我;
在她眼里,并无半滴,怜惜之泪;
除我一人。谁人知晓!
“喜欢这首歌吗?”安内玛丽问。
“也许喜欢吧。”
“你对那个穿黑色长斗篷的女人有什么想法?”
“她要是不这样做…就没有这首叙事曲了,也就平淡无奇了。”
“对,他实在太爱她了。当非常爱的时候,可以饶恕一切。”
我又放了一遍唱片。
当唱片唱完后,安内玛丽顽皮地挑逗式地膘了我一眼:“教师先生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我觉得……如果我没弄错的话……”
“请讲,我非常想知道。”
“我想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很喜欢您…非常喜欢。”
“请您再说一遍,这是多么好啊!”
“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你不要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似的,好象你听到这些话说得十分突然…”
“我秘密告诉你,女人是非常高兴听到这种话的。”
安内玛丽走到我面前,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从下往上看了一遍,突然把耳朵紧紧贴在我的胸前。
我还从来满有这么空闲过。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用这些时间做什么。
读书,读不下去。去看前线新闻简报,我觉得所有的影片都千篇一律。
我还常常去英国公园。在林荫路上,总是有一群棋迷。其中有一个优秀的选手。他有25-26岁,双目失明。他下棋是赌钱的。他十分慷慨地让棋子,对有些人让马,对有些人让堡垒。在他的桌旁总是围着一大群人。我已经知道。他原先是一位化学家,在做试验时发生爆炸,从此丧失了视力。对他来说,下棋可以稍微补助退职金的不足。大家都愿意和他对孪。
……
这一天他赢了七、八盘,可是后来,走过来一个年轻人。他身穿花格上装,带着一副度数很深的镜子。也许,就是因为高度近视军队才免征他入伍。他耐心地等到轮上自己,便坐到小桌旁。他赢了两盘,摘下别在暗兜上的别针,拿出钱夹,把4马克放了进去。
“我很想……和您再下几盘,”输家说,“可是,我不能再这样让子儿了。您同意不同意把马拿去?”
“不。不,这个条件对我不合适。如果您这么想下,我还可以再奉陪一盘,不过只能按原来的条件。”
“可是,您已经赢了两盘让子的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插嘴说,“您下得不比他差。”
身穿花格上装的人,轻蔑地撇了撇薄薄的嘴唇:“我愿意把位子让给您。”
过了几天,我在剧院里碰到了这位赢家。
安内玛丽从老远就指给我看:“这是奥托·霍茨英格尔,我的中学同学。从前,他对我有过意思,现在是记者。他旁边的那个人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叫弗里德里希·奥默尔,我国有名的运动员,奥林匹克冠军,美茵河畔法兰克福市市长的儿子。”
奥默尔是一个手脚很长的年轻人,在浓密的双眉下,有一对快活的眼睛。他不时地碰到熟人,亲切地向他们躬身致意。他那长长的身材显得镇定、自信、志得意满。
……
舞台上演出的是一出叫做《凤凰》的芭蕾舞剧。天幕上“1920”几个字闪闪发光。一队倦怠、淡漠的人迈着十分不自然的均匀步子,鱼贯地走过路堤。音乐很轻,显得绝望、阴沉。在幕前,也就是路堤下面,是一个幽灵的王国。第一次世界大战阵亡者的鬼魂飘忽不定。只有当他们从远处看到自己的某个亲人时,才活跃起来。灯火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梦幻般地回忆着往昔,可是他们的回忆就象灯光一样,又熄灭了。
音乐渐强,充满了越发令人不安的调子。有个人失足跌倒,沿着路堤往下滑,要滑到幽灵王国里去。他扭动着,竭尽全力支撑住,大声呼救,可是谁也不理睬他,各人想各人的事。只有一个人扔给那个下滑的人一条绳子。开始,下滑的人抓住了绳子,可是后来他明白了那个人想要把他送回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去,于是便松开了手。
接着,响起了勃蓬有力、进行曲节奏的音乐。路堤上出现了一群强有力的、精神振作的人。他们前胸宽阔,步伐齐楚。天幕上亮起了“1933”几个字。先辈的幽魂受到了鼓舞,他们跳起舞,歌颂人世间发生的变化。后来,世上的人也跳起舞。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展现开来,华美得叫人感到甜腻。演员们十分得意,认为剧场里响起阵阵掌声是理所当然的。安内玛丽说,一般说来,这出舞剧她还是喜欢的,但她更喜欢古典舞剧。
在休息室里,我们几乎同霍茨英格尔和奥默尔面碰面,可是导演把他俩拉走了。
我听到奥默尔说:“妙极了,真是妙极了!我想,观众对这出戏不能无动于衷…”
第二天傍晚,安内玛丽带着俄语教科书和她的翻译作业来了。
她在镜子前站得比平时久些,双眼不住地注视着我。我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她脱下外衣,十分随便地扔在椅子靠背上。连衣裙紧紧地包着她那苗条的身段。她站到我的对面,用双肘支撑着趴在桌子上,翻译一段课文。
我看见,她那双乳的线条显得格外分明。
她发觉了我的目光,便嫣然一笑,继续翻译,可是不象平时那样心中有底。
我夸她进步很大,便把目光移开了。她说:“教师先生,听到您的夸奖,我十分高兴。在学校里,老师很少……”
“看不出芳年才气的教员是可鄙的。”
“如果您这识才之才不被人发现,那也影不公平的。”
“请您把刚才讲过的这句话,尽量准确地译成俄语。”
“可是,这是我力所不能及的。如果您这么愿意……我只能把它用俄语简要地概括成:‘我很爱我的教师’。”
她走到我的面前,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跷起脚尖,好象想试试看。是不是够得着我的嘴唇。她吻了我,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屏息不动。
“亲爱的,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你说,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她极力用平稳镇静的语调说话,可是她做不到。
“我想,你是这样一位少女……为了你,男人们会神魂颠倒的。现在我好象也要神魂颠倒了。”
“那你就神魂颠倒吧…不要怕……”
我是不是过于迷恋她了,所以对她的信任我不想、也不能以恶相报?可是我能不能做得比现在差一些呢?怎样做才好?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当我远走高飞,而她只落得孤身一人的时候,她会怎么样?我对她说些什么,用什么样的眼神瞧她?这一时刻是注定要到来的,不可能不到来。她不知道,而我是十分清楚的。是不是正因为我知道,我才不想、也无权欺骗她,
她头脑十分清楚、冷静。她对我会有些什么想法呢?
伯父房间里的钟已经敲了11下。随着这最后一下,我的全部疑虑和担忧忽然一扫而光,对安内玛丽的怜悯也无影无踪了。
我说了一句陈腐的套话:“你的头发散发着晨露的香气。”便吻了她。
她回了一个吻,可是好象出于礼貌、怜惜。这种吻忽然使我感到快活起来。
“你不了解自己,你不了解自己!上帝啊,你怎么能保住了童贞?怎么,捷列扎村的姑娘们就没注意过你?俄罗斯姑娘也没注意过你?上帝呀,她们是多么蠢呀!谢谢她们!现在我更加赞赏元首同俄国结盟的英明。我是由于结盟而受惠最多的人,你知道吗?我爱你,只要我活着就爱你。你呢?你呢?”
我吻着她,心中想:“这是她自己要来的吗?”
第十章 送给阿格利毕娜的头巾
伯父匆忙地在睡衣外面套上一件小坎肩,便上楼来到我的房间。他手里拿着一瓶打开的莱茵葡萄酒,他大概已经喝过几杯了。
他的双颊泛着红晕,眼里流露着快活的神色,言语之间充满了得意的调子:“你会看到,战争肯定要在你的签证期满前结束。瞧,《全军通报》是怎么写的,”伯父把报纸递给我。他按照老习惯,继续订阅这份报纸。
在第一版的右上角写着:“空军——对英展开‘大规模闪电战’。”旁边是用大号字排的一则报道:空军开始大规模轰炸英伦三岛,重创港口、造船厂和钢铁厂。
“好消息,弗朗茨,好消息呀,”伯父斟了两杯酒。“英国人罪有应得,自会求和。让我们干一杯……为我们的胜利,为即将到来的和平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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