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简直束手无策。我现在只想照看好妙子一个人,把阿荣还给音子好了。〃
〃她对你那么亲,你舍得放手吗?〃
〃人家还有母亲呢!〃
市子一反常态,语气十分尖刻。
〃她父亲健在,双亲俱全……〃市子似乎意犹未尽。
〃……〃
过了不久,佐山又悄悄地将手按在市子的乳房上。市子不由得热泪盈眶,她不愿轻易就范。
可是,若不能满足佐山的话,恐怕会把他推给纯贞无瑕的阿荣,而自己早在结婚的时候就已失去了少女的纯贞了。想到这里,市子突然发疯似的抱住了佐山。她感到佐山今天异常地强壮有力。
□ 作者:川端康成
第十一章 燕飞
连晴两日,炎热异常,这已成了早报上的新闻。然而,今天却又变成了阴冷的雨天。
〃老天真是疯了,弄得本人如此辛苦。〃村松幽默地说着打开了雨伞。
他每天去桑原家安排邦子死后的生计,市子家他只是晚上回来睡个觉而已。
〃我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售后服务呀!〃
〃您肯定会处理好的。〃市子说道。
〃真想请夫人帮我出出主意。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不能病笃乱投医。桑原母女把什么事情都推给山井邦子,养成了极强的依赖心理。自从山井死后,那个上中学的女孩子一直缠着光一不放,光一一说要搬家,她就以自杀相威胁,这可真让人头疼。不过,幸好光一的名字没有上报纸,这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今天您回来也很晚吗?〃
〃不知道,晚饭请不要等我。〃
送走村松以后,市子回到一楼客厅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同每天早上一样,这段时间是她小憩的时刻。
庭院里的玉兰树已含苞欲放,一些雪白的花蕾还泛着青色。旁边的枇杷树也结出了淡黄色的小果实。
昨天和前天,家里请人来修剪了草坪,使得绿色尽现眼前。
一只雨燕掠过整齐的草坪,它时而直上云霄,时而急速俯冲。
市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雨燕那黑色的脊背上,当它翻身露出白腹时,市子甚至连它的头部都看得一清二楚。雨燕在雨中的草坪上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似乎要向市子诉说什么。
市子想让喜欢小鸟的妙子也下来看看,她按了按铃。
〃你叫妙子马上下来……〃她向保姆吩咐道。
妙子围着白围裙就下来了。她大概正在打扫房间。
〃伯母。〃
〃妙子,你瞧那燕子,它还没习惯我们这儿呢!〃
由于燕子飞得很低,妙子起初并没有发现。
〃它大概想告诉我什么吧。〃
妙子手扶窗棂探头出去。市子为她挽的发髻很紧,使得额头至后颈的发根清晰可见。市子觉得妙子比阿荣更美,近日来愈发变得清丽脱俗、楚楚动人了。
自从发生那次不愉快的事情以来,阿荣每天早晨都先于佐山出门,下午提早回来。
但是,她对市子还是那样撒娇取宠,没有丝毫的收敛。
市子已没有理由再对阿荣怀疑或嫉妒,她只是无形中感到阿荣那无拘无束的态度在不断地威胁着自己。过去发生的一切及所有的保证几乎都束缚不了阿荣。
阿荣对市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过佐山,而佐山也尽量避免在市子的面前提及她的名字。这些反常的举动更使市子难以对佐山和阿荣说些什么,她简直要窒息了。
〃阿荣肯定是爱上了佐山!〃
市子做梦也想不到佐山会爱上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实际上,也怪她自己太疏忽了。
但是,市子没有去责怪阿荣,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的燕子仿佛是来向市子告密或警告什么似的。
傍晚七时多,天空仍很明亮。市子左等右等还不见佐山回来,心里便又胡思乱想起来。她仿佛看到阿荣与佐山偷偷地幽会。
〃阿荣她早就回来了,难道……〃
市子心中骤然紧张起来。
她不再等下去了,于是来到走廊准备上三楼叫阿荣和妙子下来吃饭。这时,她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阿荣的背影。
好像有人来了。
〃吓了我一跳!您不会先来个电话吗?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来……赶在这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这一阵子没见你,比以前漂亮多了!〃跟阿荣说话的竟是她的母亲音子。
〃你不知我有多惦念你。早就想来了,可是家里事太多,一时脱不开身,想来也来不了……〃
〃这个时候您来做什么?〃
〃瞧你说的,你也给市子添了不少麻烦……〃
市子虽然一直盼着音子来,但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音子一见市子,眼里立刻涌出了泪水。
〃你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呀!〃
〃不麻烦你了……以前我常来叨扰,对这一带很熟悉,这里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我大概有二十年没来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又说起了东京话。
市子见音子穿戴得整整齐齐,感到很安慰,又很高兴。
〃音子,你既然来了就好。〃
听阿荣讲,音子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因为神经痛,到了初夏还穿着厚袜子。
市子以为屡遭不幸的音子一定变得十分衰老,然而现在看来,是阿荣夸大其词了。
她霜发入鬓,眼窝灰暗,面布皱纹,真是见老了,但决不似阿荣形容的那么老。
她没有化妆,显得非常自然。
〃阿荣,别傻站着,快帮妈妈把东西搬进去。〃市子催促道。
由于母亲的突然出现,阿荣在市子的面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为了让音子能够休息好,市子把她带到了二楼自己和佐山的房间。
阿荣放下东西以后,就悄然消失了。
音子身穿一件朴素的和服外套,虽然样式很老,但却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她脱下外套,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件染得恰到好处的结城箭族和服换上了。
她又拿出一条蓝底白茶花的腰带系上了。
〃我该先见见佐山再换衣服。〃她这时才发觉佐山不在。
〃佐山还没回来。〃
〃他的生意还那么好。〃
〃听说你认识大阪的村松先生?他是佐山的朋友,现在就住在这儿。〃
〃哦,真没想到!那我更该重新换上衣服了。〃
〃算了,也不知村松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不必太客气。你看看我,最近穿衣服总是这么随随便便的。〃
〃我可不能跟你比呀!〃
〃哦,我差点儿忘了。谢谢你送给我的和服腰带。〃
〃我该给你买更鲜艳的,你一点儿也不见老。〃
〃只是外表显得年轻罢了。我从法国小说里看到,这叫'年轻的木乃伊'或'经老的女人'。因此,我讨厌自己这副样子。〃
〃这不挺好吗?你再瞧瞧我,简直难看死了!不过,说着说着,我倒像是回到了从前似的。〃
〃是啊,你要是来参加祝贺福原老师七十七岁寿辰的聚会就好了。〃
〃我哪儿顾得上呀!去的人多吗?〃
〃嗯。〃
〃市子,你从前收集的那些贝壳,现在还有吗?〃
〃有啊!聚会时,岛津还说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呢!还说是生物学上的一大发现!她说,情敌也有死的时候……〃
〃真的死了吗?〃音子瞅着市子。
〃死了。〃
岛津也许有她自己的情敌,不过,音子指的当然是那个同清野结了婚的女人。市子在东京会馆见到清野时,才知道她已经死了。在那以前,市子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那个女人。
〃死了?〃音子又将市子的话变成了疑问式,她嘀咕道:〃要是你同他结了婚,说不定也会死呢!〃
〃讨厌!你怎么这样说?〃
〃我是说有这个可能,人的命运谁也说不准。当初你哭着与清野分手,结果嫁给了佐山,现在不是很幸福吗?要分手就趁年轻的时候,到了我这个年龄就彻底完了……〃
〃无论如何,女人若能和初恋的情人终生厮守,也不失为人生的快事……有人也会这样认为。〃
〃人嘛,什么想法没有?〃说罢,音子话锋一转:〃市子,你还在搞工艺美术吗?〃
〃早就扔了。本来,那也算不上是什么艺术。〃
市子年轻时,一进工作间就几乎是废寝忘食。然而,近年来她连和服都没心思去设计了。
从阿荣来的半年前开始,市子突然变得像二十岁的姑娘似的,心里常常会冒出一些朦胧的幻想。如今回想起来,她感到万分惆怅,到了这个年龄的人,难道只有自己才这样吗?当她百无聊赖时,常常会感到头昏眼花。
〃佐山先生简直是太好了。〃音子自以为是地说。
〃不过,也许带有某些缺点的丈夫会更好一些。请借我梳子用一下。〃
市子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阿荣这孩子一向任性,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两三年来我真是拿她毫无办法,她的个性太强了!〃
〃也不全是那样。〃
〃她一有工夫就从清水的那个舞台往下跳①,可就是不来帮我做点儿什么。她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也不愿吃苦!〃
①书中的前后文对此未作交待。
〃也许是因为她还年轻。最近,她去佐山的事务所帮忙,干得还蛮不错。〃
〃那因为是你安排的。她尊敬你、爱戴你,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给我的信也是这样写的。〃
市子没敢告诉音子,阿荣也喜欢佐山。另外,见到了阿荣的母亲之后,市子的疑心竟也梦一般地烟消云散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聊着。
音子又提起打算跟阿荣在东京生活的事。
〃三浦先生呢?〃
〃我提出离婚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吗?〃
〃可是,我不主动提出来,他也不会说的。我们之间既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
〃不过,作为一个女人,我害怕失去丈夫和家,这样阿荣也会瞧不起我的。你能理解我吗?〃
〃能理解。〃市子机械地答道。
〃实际上,房子已经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