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子一见阿荣,也忘了责备她,便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大阪的房子已处理了,并讲了自己今后的打算。
市子趁机出去将音子送的大阪寿司拿出来。当她准备端回房里时,见阿荣正在走廊里等着她。
〃我妈妈急着带我走。〃
〃那你就跟她去吧。〃
〃辞去事务所的工作?〃
〃可是,也不能把你妈妈一个人扔在一边不管呀!〃市子严厉的话语令阿荣低下了头。
〃房子还没有收拾,您先别动,后天是星期天,到时我再回来收拾。〃
〃嗯,我知道了。〃
〃谁也不准碰我房里的东西!〃阿荣的声音里带有哭腔,〃我越来越不懂自己来东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到阿荣那如泣如诉的目光,市子感到十分为难。
〃你来东京后,你妈妈也想来了。你为妈妈开辟了一条新生活的道路呀!〃
阿荣全然不听市子的话。
〃离开这里,我会更想念您的。〃
〃同住在东京,我们随时都可以见面的嘛!〃
〃同住在东京也不是同住在一个家里……〃
阿荣那张可爱的小脸上充满了尊敬与仰慕的神情,令市子为之心动。
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些日子疏远阿荣的举动是否有些过分?阿荣投奔市子的初衷直至今日似乎也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就在市子去厨房的工夫,阿荣竟痛快地答应了陪母亲一道回去。离家出走的女儿将要乖乖地跟母亲回去了。
她们母女离开这里时,已是下午一点了。
阿荣一走,家里立刻显得空荡荡的。市子也赶紧准备出去。
为了变换一下心情,市子索性穿了一套鲨皮布西服套裙。
颈根的头发太长了,显得有些凌乱,但市子觉得佐山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佐山自己的穿着都是市子安排料理的,因此他并不在意市子的衣着打扮及化妆是否得体。他认定市子的审美观是最好的。
这也是夫妻和睦的标志之一。
〃只是在阿荣的问题上……〃
为什么双方会受到伤害?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敌意?市子想在阿荣离开这里以后,冷静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她拉开小抽屉,准备挑选一双颜色合适的尼龙袜。这时,门铃响了。
〃糟糕,是谁偏偏这时候来?〃
志麻手持一张名片跑了上来。
〃哟,是三浦先生?〃
没想到阿荣的父亲会来这里,市子连忙向门口走去。
身材高大、衣冠楚楚的三浦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站在门口。
那孩子的眉眼酷似阿荣,市子几乎都不愿多看上一眼。
他穿着一件漂亮的衬衫和一条短裤。
阿荣一直住在这里,而且一小时前音子又刚刚来过,因此,市子仿佛有愧于三浦似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给您添了许多麻烦,所以,这次想来道个歉……〃
三浦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请进……〃
〃阿荣在吗?〃
〃这……〃
阿荣父亲的目光已明白无误地表明,这次是专程来看女儿的。
若是早来一个小时的话,他还能见到阿荣,不过,音子也在场。
市子也拿不准他们是见面好,还是不见面为好。
当着市子的面,见到父亲带着同父异母的弟弟,阿荣会做何反应呢?
〃阿荣刚走不久……〃
市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他阿荣随母亲音子去了新家。
〃哦,她出去了?〃三浦茫然地重复道。
〃您是何时到的?〃
〃您是说来东京吗?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
〃您打算呆多久?〃
〃再呆两三天。〃
〃我会设法告诉阿荣的。请您把住址留下吧。〃
〃好吧。〃
站在门口的三浦正要往名片的背面写住址,市子马上说道:
〃我正要去看牙医,可以陪您走一段路。您先进来吧。〃说着,把他引到了客厅。
不知三浦是住在友人家,还是不愿阿荣知道住处,他写的地址是清木挽町二光商会的内田转。难道他现在也是孑然一身了吗?
市子与音子从前在女校是同学,尽管她们天各一方,但遇事她总是站在音子一边批评三浦。如今,见到三浦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市子觉得此人亦有他自己悲哀的故事。
市子与三浦父子坐上了电车。电车刚一启动,三浦便喃喃地说:〃这一带真不错。〃他似乎若有所思。
小男孩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的游乐园,三浦的目光随之也被引向了窗外。
〃阿荣这孩子很怪,小时候总是让我抱,一放下她就哭个不停。她从小就不喜欢她母亲。〃
〃……〃
〃一听说她离家出走,我就感到是我把她惯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时,对面驶来一趟电车,待电车过后,三浦又继续说道:
〃后来,听说您在照顾她,我就放心了。我说这话也许不负责,不过,我觉得这样对她最好。〃
三浦对妻子如此不信任,市子听了也无可奈何,她只好说:〃我们也没为阿荣做过什么。〃
〃不,听说音子来东京要与阿荣一块儿生活……〃三浦的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容。
到了新桥以后,小男孩开始闹起来,三浦马上带着他消失在人流当中。
音子的新居有一间两坪的西式房间、一间四叠的茶室及六叠的和式房间,饭厅和厨房合二为一,显得十分宽敞,洗澡间的旁边还有一间三叠的保姆房间。
新建的房子小巧紧凑,房内敞亮,弥漫着草席的清新气味。
音子欣喜地说:〃跟大阪那个发霉的老房子相比,这里真是清爽无比!〃
〃这草席太单薄了,走一步都担心会陷下去。〃
阿荣还摸了摸细小的房柱,指头上沾了一些白粉。音子似乎忘了神经痛,忙忙碌碌地收拾着房间。
阿荣嘲讽道:〃您可真想得开。〃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
〃别把什么事都往人家身上推!您总是这么说,真不像个做母亲的!〃
〃还不是因为你来了东京?我能逃出那个黑窝还得感谢你呢!〃
〃真傻!找到离家出走的女儿,还表示感谢,您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这样一来,两个人就能在一起生活了,难道这不让人高兴吗?〃
〃有什么可高兴的!〃
两个拌着嘴,阿荣的心情渐渐好起来。她麻利地打开了行李。
〃你别用刀割,那样一来,菜刀就不快了,绳子也不能再用了。〃音子说道。
阿荣见屋子的一角放着熟悉的祖传佛龛、佛具,便笑着说:〃这些东西与新房子太不协调,就像是把佛像装进了塑料盒里。〃不过,她心里却觉得佛龛仿佛又像是坐在那里的一位慈祥老人。很久以来,阿荣终于又在母亲的面前孩子般地撒起娇来。温暖的亲情使她变成了一个乖女孩儿,来东京以后的紧张的情绪也悄然消失了。
片濑来的保姆回去以后,家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音子亲切地问:〃阿荣,为了庆祝乔迁之喜,你想吃点儿什么?〃这亲切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流入了阿荣的心田,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妈妈这样对自己说话了。
母女俩并排站在灶台前,兴致勃勃地做着饭,看她们高兴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玩过家家。
从邻家的厨房传来了女人的说话声,并不时地飘来阵阵烤鱼的香味儿。
六叠的和式房间前面是狭小的庭院,站在游廊上可以望见树墙后面邻家的厨房及浴室里的灯光。
这里与大阪的高宅深院及市子家的三层楼不同,即使是关紧木格窗和防雨窗,阿荣也觉得仿佛睡在马路边似的,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妈妈,您睡得着吗?〃
〃睡不着。〃说着,音子泫然欲泣。
〃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对了,阿荣,你一直住在市子伯母家的三楼吗?〃
〃是啊,那是最差的一个房间!〃
〃你又信口胡说!〃
〃您不是问我住哪间房子吗?〃
〃我想起了自己从前曾住过的那间屋子。我跟市子睡在一起,但不是你住的那间……〃
〃妈妈,我真羡慕您,跟婚前的伯母是同年好友。〃
〃现在我们也是同年呀!〃
〃现在不同,您已经是被抛弃的老糊涂了。〃
〃什么叫'被抛弃的老糊涂'?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你这孩子说话真是没大没小!〃
〃这种人多的是,哪儿没有?我见得多了,真是惨不忍睹!夫妻分手原本是无奈的事,但我可不希望您因此而变成老糊涂!〃
〃今后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了,将来不知会怎样呢!冲这一点,妈妈也不能糊涂啊!〃
音子和女儿睡在空荡荡的新家里,内心感到无限的惆怅和寂寞。
音子害怕今后自己会感到孤独。身边只有阿荣一个人,而自己却摸不透这孩子的心思。
阿荣说了母亲一通之后,便酣然入睡了。音子望着熟睡中的女儿那张可爱的小脸,心中暗想:
〃这孩子遇上什么伤心事都不会糊涂的,她还没到那种年龄,再说,她也不是那种人。〃想到这里,音子忽然发觉女儿长得并不像自己,她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人到中年,便被丈夫遗弃了,只能靠往日的回忆来安慰自己。她不愿阿荣遭遇同样的不幸,而且,阿荣也不会是这种命运。
音子是在阿荣这个年龄嫁到大阪去的。作为妻子,她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更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志做过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丈夫来考虑,她所想的只有如何服侍好丈夫,连女儿都说她糊涂,看来,她的确是个〃被抛弃的老糊涂〃。
丈夫离家出走后,留给她的只有不尽的怨恨。她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那座古老宅院里的亡灵,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音子舍弃了大阪的房子,重新恢复了自我。这时,她才理解了阿荣离家出走的心情。同母亲共同生活的女儿未必都会感到亲人的温暖,有时反而会郁郁寡欢。
〃今后,这孩子一定会孝顺的。〃音子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无意中她还是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
音子想,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