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恼怒了,忿忿地说:“假若换了我呵,我就不用剪刀做孝衣,我要用剪刀扎死那个臭渔霸!”
“你真是个急丫头,你等我说完嘛!……”阿妈数落我说。
我已经对这个故事失去了兴趣,不高兴地说:“好,你说吧。”
阿妈继续说:“渔霸的姐妹们和渔霸商最了半天,总算答应了。渔姑穿上孝的第三天渔霸等不及了,又让他姐妹来问,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渔姑咬咬牙说:‘等到大海干了的时候,等到石头烂了的时候.等到我把你们那老鬼宰了的时候!……”
“好呵,这才象话!”本来我已经听得不耐烦,真想睡了,这时精神头又来了。只听阿妈继续说:
“渔霸一听,就火冒三丈,打算强逼成亲。到了夜里,他喝得醉醺醺的,踉踉跄跄地闯到渔姑房里来了!……”
“渔姑早就准备了这一着。不等渔霸来到她床边,就从枕头下摸出剪刀,冲向渔霸,朝他的喉咙窝子扎去。渔霸忙用手往上一挡,渔姑的剪刀往上一滑,就扎进了渔霸的右眼,痛得他惨叫一声,忙捂着眼逃了出去。……”
“渔姑呢?”我急急地问,这时我已十分喜欢渔姑了。
阿妈叹了口气说:“你想,渔霸家都是深宅大院,渔姑哪能逃得出去?成了独眼龙的渔霸,恨得把牙都要咬碎了,立即让人把渔姑捆起来,放在花园的亭子里,周围堆上柴草,放火烧了起来。”
“全村的人见了都急得直跳脚,可是干着急,没有办法救,好多人都哭起来。忽然人们看见从火里飞出一个穿着白孝衣的姑娘来,……”
“渔姑怎么会飞呢?”我奇怪地问。
“不,她一飞出来就变了,已经不是渔姑,是长着两个长翅膀的海鸥了。海鸥的翅膀为什么是白的?这是给渔郎穿的孝衣呵。
“渔姑刚刚从火里飞出来,声音叫得很悲修。人们不愿意叫她太伤心,就说:‘渔姑,你的渔郎还活着呢,他叫渔船从海里救上来了。’”
“谁知这样一说,可把她骗苦了。她整天跟着渔船飞,嘴里不断地喊着:‘渔郎!渔郎!’找了多少年了呵,大船小船她都找遍了,找,找,可是找到今天还没找到她的渔郎。……”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滚出来了,我觉得这个渔姑太可怜了,这个故事叫人听了很伤心,我不愿意相信,我说:“阿妈,这不是真的.这是人们编出来的。……”
“为什么?”
“渔姑只有一个,可是海鸥却有很多很多呵!”
阿妈叹了口气说:“渔家的姑娘,象苦命的渔姑那样的也不只一个,也是很多很多呢。”
我在暗暗流泪,什么也不想说了。往常我还觉得海鸥的叫声很好听呢,现在我的枕边仿佛响起了海鸿的叫声:“渔郎,渔郎,渔郎!”一声一声,叫得好凄惨呵!渔姑,你不要再找你的渔郎了,好心的人骗了你,你要叫到什么时候呢?不要叫了,不要找了!
阿妈以为我睡了,收起补好的破衣服.靠在我身边睡下来,因为我的身体搐动得很厉害,阿妈忽然惊讶地向我:“唉呀,海霞,你在哭吗?”
是呵,我是在哭,我是在为渔家受苦的姑娘们哭呵!
嘭……嘭……嘭……
我正在为渔姑流泪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我不由地推醒了阿妈。
“阿妈!有人敲门!”
阿妈显然也听到了,她一边披衣一边问:“谁呀?”
“是我,大嫂,我是双和呵!”
“你不是在海上吗?大伙都回来了?”阿妈边说边下了床,点上了灯。
“大嫂,快开门,出了大事啦三”
门一开,双和叔一脚闯进来,就跌到地上了。他全身是水。
“天呵,出了什么事啦!海霞,快来帮我!”阿妈慌乱地喊着。
我帮阿妈把双和叔扶在床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好象一盆冷水从我头上浇下来,一下子冷遍全身,连心都冷透了。
“大嫂,不得了啦!”这是双和叔苏醒过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阿妈急忙从锅里给他舀了一碗汤,他咕咚咕咚喝下去。他的神情语气把我和阿妈都吓慌了。我接过碗还想再去给他盛汤,可是手老是打抖。
“陈占鳌勾结了‘黑风’海匪,把刘大哥和李大哥都打死了!”
“呵,”阿妈呆了好一会,方才明白出了什么事,一下子昏倒在床下;我吓得连哭也忘了,碗从我手里掉下地,摔了个粉碎,我的心,也和这碗儿一齐碎了。
双和叔还是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等阿妈苏醒过来以后,他说:“海霞,你快去找德顺爷爷来。”
德顺爷爷因为年纪大了,不能出海,就专管同心岛到东沙岛之间的摆渡。德顺爷爷一听出了这样的大事,衣服都没有披好,就跑到我家里来。
事情原来是这样:渔民们斗争陈占鳌取得胜利之后,满心高兴地出了海,又赶上渔汛旺发,不几天就打满了船。这一天渔船正载着满舱鱼鲜往回开,在虎头屿外的洋面上,忽然叫‘黑风’海匪截住了。海匪们都身穿黑衣,脸抹黑灰,一个个象黑煞神一样跳上了渔船,指名要刘大伯、阿爸和双和叔。
渔民们坚决不说出来。
海匪们用枪口对着全船渔民威胁说:“你们再不说出来,就把你们统统杀死!”
为了救全船人的性命,刘大伯和阿爸自己站出来了,刘大伯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斗陈占鳌领头的是我,和别人没有关系!”
海匪对准刘大伯和阿爸举枪就打。双和叔怔了,站在船上一动不动,不知怎么办好。阿爸忽然对双和叔喊道:“双和,快跳海!”
这句话提醒了双和叔。他一纵身跳下海去,海匪向水里打了几枪,没有打着他,他就连夜游回来了。
双和叔心慌意乱地说完了事情经过,然后说:“德顺大叔,陈占鳌这个又狠又毒的家伙是不会放过我的,你用你的摆渡船现在就把我送到大陆上去,同心岛我是不能呆了。大嫂,你和海霞怎么办呢?”他转过脸问阿妈。
阿妈哭着说:“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们了。陈占鳌这个天杀的强盗!”
双和叔犹豫地说:“还是想个办法好!”
阿妈说:“快走吧,不要磨蹭晚了。岛上不光我们,还有穷兄弟姐妹们,还有刘大嫂和石头他们……陈占鳌再狠毒,也不能把我们这些孤儿寡妇斩尽杀绝吧?”
第五章 海上渔家
刘大伯和阿爸的死,对我们刘、李两家来说,真是塌天大祸。刘大妈和阿妈又伤心又气恨,一连几天不吃饭,全都病倒了。
陈占鳌丝毫也不隐瞒这件事是他下的毒手,并且放出风来:谁要是再不老实,刘大伯和阿爸就是样子。
有的听了,就象霜打的青草,一下子垂下了头,也有的人白天尽量不到我家来;德顺和旺发两个老爷爷反倒是常来我家了。他们两人都是孤苦伶仃的老头子,无牵无挂;来到我家,无非是想安慰阿妈几句,要么就蹲在锅台边一袋接一袋地抽烟,闷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旺发爷爷闷不住了,就不服气地说:“我不信,我们就斗不过他!”
德顺爷爷磕磕烟袋,叹了口气说:“光发狠有什么用,刀把子攥在人家手里嘛!”
旺发爷爷说:“就不能夺过来?”
德顺爷爷接着跟上一句:“怎么夺法?”
两个人又不言语了,再闷下头去抽烟。
阿妈抚摸着我散乱了的头发,轻声叹息说:“可惜海霞不是个男孩子……”
我知道阿妈的心思。难道女孩子就没有用处?我感到很委屈;但是我也承认,我没有石头哥哥那么大胆。
俗话说:“初生犊儿不怕虎。”大人们都把怒火压在肚子里,可是石头哥哥却不怕陈占鳌。他整天扛着鱼叉,等在陈家门口;每次都是刘大妈和大伙儿拚死拚活地才算把他拉回家来,井且有时对他又劝又吓地说: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歹,这不明明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石头路哥却发誓说:“我非把陈占鳌叉死不可王”
刘大妈没办法,只好把鱼叉给他藏了起来。
没有鱼叉,石头哥哥也不管,他是决心豁出性命要和陈占鳌拚一场了。这夭,刘大妈一把没拉住,石头哥哥还是跑到陈占鳌家的大门前,用小拳头擂着黑铁叶子包裹着的大门喊道:
“陈占鳌,你这个杀人的凶手,早晚我要报仇!”
这一夜,我反来复去冷做恶梦。一会儿梦见陈家张筵请客;一会儿梦见刘大伯和阿爸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一会儿又梦见我在海上打鱼,海浪就象小山一样压下来,一下把石头哥哥卷到海里去了;天黑得很,我怕得要死,大声叫喊起来,石头哥哥从海浪里钻出头来说:“别慌,抓住缆绳!”以后我好象到了岸上,忽然听到人们惊慌地喊道:“‘黑风’海匪来了,快逃呵!”于是我就听到人们纷乱的奔跑声。
我一振醒来,听到了人们狂乱的呼喊着:
“救火呵!快救火呵!”
睁眼一看,窗口照得发亮。这时阿妈也被惊醒了,可是她带着病的身体动不了。我从床上跳下来,连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起火的就是刘大妈的房子。我冲过救火的人群,拚命地向燃烧着的房门扑过去,这门是从外面锁起来的,门板上飞着火苗,人们把我拉开,用木头撞开了门。房顶已经坍下来了,山坡上没有水,等从海湾里提了水来,房子已经成了一堆火灰了,只有熏黑的墙壁向着黑色的天空,张着可怕的大口。
我拚命死喊着:“大妈!石头哥哥!”一边往火灰里扑了过去。……忽然觉着两只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抓住了我。以后,我的耳朵也听不见了,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只觉得象有几把钩子在搅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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