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金珠阿妈终于清醒过来了。她在地上胡乱摸索一阵,好容易找到了那串难得离手的念珠。她用手支撑着地面,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不等身子站稳,她的手又本能地转动起念珠来。她一边掐数着念珠,一边用焦急的声音连连不断地呼唤着:
“快救珊丹芝玛,快救我的珊丹芝玛啊!”
“瞎眼婆娘,你都听见了?”
金珠阿妈听出是巴赫大管家的声音,忙恭敬地垂下手,哈下腰:
“是管家老爷来了。”
巴赫脸露奸相地说:
“昨天我叫你小心些,这不,咱们索南才旦最漂亮的姑娘叫红汉人抢走了。”
“我”
“你怎么不往严里管呢?”
“她”
“她落到红汉人手里,谁晓得是死是活哩!”
“这”
“这有什么办法呢?”
巴赫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金珠阿妈愣住了。巴赫这一句句话象一把把刀子扎在她的心上。是呀,怎样才能从红汉人手里救出珊丹芝玛呢?她越寻思越觉得酸楚、悲怆。她真恨不得自己突然睁开双眼,真恨不得自己的生命再倒回去二十年、三十年。这样,她就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与那些红汉人拼个死活。可现在,她好似风中残烛,能有什么力量去救自己的女儿呢。她痛苦地摇摇头,只能转着念珠哀求佛爷:
“佛爷呀,快救救我的珊丹芝玛吧!佛爷呀,有谁能救救我的珊丹芝玛呵?”
“我能救珊丹芝玛!”
乍地,金珠阿妈听见有人在回应自己。这声音是多么有力呵。她倒退几步,有些胆怯地问道:
“你你是谁?”
金珠阿妈没听到回答,只听得自己脚下嗵地一声响。她急忙伸手去摸,原来有一个人跪倒在她面前。好半天,她才听得那人用亲切的声音喊道:
“阿妈!”
金珠阿妈终于从这一声呼喊中辨出来了。她一把抱住那人的肩膀:
“是你呀,我亲爱的孩子,朗杰曲巴!”
“阿妈,是我,我是朗杰曲巴。”
”
“孩子,你知道珊丹芝玛
“阿妈,我全知道了。”
金珠阿妈一点也没想到关在沙拉高墙深院里的朗杰曲巴能出来救珊丹芝玛。如今,亲人来到自己面前,她怀着悲惨凄切的心情对朗杰曲巴说道:
“孩子,没有珊丹芝玛我可怎么活呵”!
粗犷暴烈的朗杰曲巴,也是心细如发的朗杰曲巴。他正是为了安抚金珠阿妈,才特意跑到这里来的。他知道,没有珊丹芝玛,金珠阿妈的生命将会很快枯竭。他断定,这个不幸的消息一定会使金珠阿妈心如刀绞,痛断肝肠。她安慰着金珠阿妈:
“阿妈,你放宽心肠。你不能没有珊丹芝玛,我朗杰曲巴也不能没有珊丹芝玛;你疼珊丹芝玛,我爱珊丹芝玛。我一定能从红汉人手里救出珊丹芝玛!”
“我的孩子!”金珠阿妈被感动了。她的声音哽咽住了。
她知道朗杰曲巴有过人的力气,有举世无双的枪法,但她又不能不为她匹马单枪而忧心忡忡,“孩子,可就你一个人呀!”
朗杰曲巴嗖地从地上立起来,用雷鸣般的声音向金珠阿妈表示着自己利刀砍不断、烈火烧不毁的决心:
“阿妈,只要有我朗杰曲巴在,就有珊丹芝玛!”七第章 “珊丹芝玛被红汉人抢走了!佛爷有旨, 老爷有令:索南才旦的臣民们,快去救珊丹芝玛啊!”
就在这黎明到来的时分,冷峭的晨风把哼 查的呼喊声,也隐隐约约地吹到了小分队安营扎寨的山坳里。
最先听到哼查呼喊的是游动在三顶帐篷外 面的哨兵钟震山。犹如猛然听到惊雷炸响一 样,钟震山浑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两撇浓黑的粗眉向上一掀,大眼睛瞪得又圆又亮。他感到情况不妙,把冲锋枪一把推到背后,大步腾腾地朝他和耿维民合住的那顶帐篷奔去。
正这时,耿维民掀开帐篷门帘,钻了出 来。
钟震山把耿维民拉到一溜有如屏障的石堆 前:
“耿科长,听到了吗?”
耿维民沉稳地点了点头:
“听到了。不出所料,他们果真借题发挥了。”
从昨晚钟震山救回珊丹芝玛,耿维民的精神便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多年的斗争经验使他预感到,不怀好意的人是会在这个问题上兴风作浪,大做文章的。他一面布置严军等三位女同志抢救昏迷不醒的珊丹芝玛,一面布置岗哨严加防范。这一夜,他几次去探询珊丹芝玛的情况,几次查哨了解有无动静。此刻他一听到这哼查的呼喊声,便急忙走了出来。他恨不得一把撩开浓雾,看看形势发展到了何等地步。
可是,浓雾象潮水似地一股股朝他迎面扑来,遮断了他的视线。
“嚯,这里的气温比内地冷多了!”
“多少度?”
“还未入冬,就快到零度了。”
“我的乖乖,气温这么低。”
忽然,耿维民听到从帐篷前的坡坎下传来这一老一少的说话声。尽管雾气使他看不清人影,但他还是从话音里判明是谁。他不胜惊讶地问钟震山:
“老郝什么时候起来的?”
“天不亮。”钟震山说。
“陆小明是怎么搞的嘛!”耿维民背着郝志宇,向陆小明郑重其事地交代过,要他负责关照这位上了年纪的气象学家。此刻,他不免怨怪起陆小明来。
钟震山替陆小明抱打不平:
“这个老郝,真是倔透了,陆小明这个机灵鬼算是拿他没法。他要拉老郝回帐篷,老郝却硬倔着不依,最后反把陆小明‘拉下水,了。看,这一老一少干得多欢呀!”
耿维民探头张望,透过雾气,隐隐看到坡坎下有两个人影在曲背弯腰地忙碌着。耿维民被郝志宇的工作热情深深地打动了,但难测难卜的形势又使他不能不对离开驻地的郝志宇的安危分外担心。他急火火地顺着坡坎冲了下去,脚后带起一串小石子紧撵着他的脚跟。
坡坎下不远,有一块坑洼不平的空地,空地上横躺竖立着龇牙咧嘴的乱石。郝志宇天不亮起来,领着被“拉下水”
的陆小明在附近转悠来转悠去,最后停在了这块空地上。尽管这块空地不太理想,但比较来比较去,最终认定只有它才配做气象观测场。郝志宇把跟随自己多年的镀金笔式大气温度表别回衣袋里,把测出的大气温度记在一个绿色的小本里,然后,将软皮尺的一头抛向对面的陆小明:
“小明,接住!只要这块空地面积够,咱们搬掉这些石头,好好平整平整,是会成为一个象样的气象观测场的。”
他们二人牵着软皮尺,一丝不苟地丈量起来。长和宽丈量完了,郝志宇一边卷着皮软尺,一边用心默算着。忽然,他推了推眼镜,神采飞扬地说:
“长宽各二十五米,总面积为六百二十五平方米!V陆小明兴奋地说:
“完全符合要求!”
郝志宇眉宇间闪着自豪的神采:
“咱们小分队有自己的观测场了。”
陆小明稚嫩的脸上露出一副滑稽相, “老郝,你倔出成绩来啦,我向你致敬!”
郝志宇也风趣地说:
“别向我致敬了,在老耿面前,你这个小鬼别告我的”
“别告你的状,是吗?”
郝志宇发现自己未完的话被人十分准确地接了过去,不免惊异地定睛一瞅,才看清是耿维民来到了他的身边,两只明显带着批评意味的眼睛直盯着神色慌乱的陆小明。郝志宇赶忙声明道:
“老耿,别屈了小明,怪我倔!”
耿维民目光转向郝志宇:
“你呀,你!”
郝志宇喜形于色地指着这块被勘测出来的场地,颇为逗趣地问道:
“老耿,有何观感?”
“我当然应该向你致敬!”耿维民满心欢喜地说过之后,又严肃地说,“但我也得批评你。”
“就因为我天不亮起了个早床?”郝志宇问。
“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耿维民的话充满了埋怨的感情。
“我恨不得现在把百叶箱安起来,把风向杆立起来才好哩!”郝志宇向耿维民倾吐着自己的一腔感情,“老耿,我大半辈子跟老天打交道,理所当然地应该比大家多干些才对嘛。”
耿维民懂得这个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的心意。在黑暗的旧中国,他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他的知识连同他的生命随时都遭受着反动派的暗算。当他一扑身到光明的新中国的怀抱,就象落叶归根一样,感到这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生命的黄金时代,恨不得把自己的知识全部贡献出来,把自己的劲全部使出来。但眼下,作为党支部书记的耿维民必须对他的安全负责。他对郝志宇说:
“你现在马上得离开这里!”
“为什么?”
“你没听到人家在喊些什么吗?”
“听到了,纯粹是胡说八道!”
耿维民拉他一把:
“快走吧,人家都打雷了。”
郝志宇挣脱道:
“从气象学的观点看,打雷不一定下雨。”
“可从政治斗争的观点看,这场雨非下不可。”
“哦!”
这时,重压在索南才旦上空的乌云升高了些,开始飘动起来;紧锁索南才旦的浓雾散去了些,开始游荡起来。近前的索南才旦河影影绰绰闪现出徐徐流淌的河水,对面沙拉土司的庄院和饶措活佛的普灵寺也若明若暗地显露出轮廓。但索南才旦山还是没有露脸,依然深藏紧锁在云雾里,使它更显得神秘莫测。雾气中,他们都惊讶地发现河对岸蠕动着杂乱的人影。显然,这股祸水爆发了,而且是冲着小分队来的。
“老郝,时间不容人,别怪我缺少耐性,咱们快回驻地!”耿维民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郝志宇就朝回跑。“老耿,我倔是倔,但不会不讲理。这还用得着你拉吗?”郝志宇挣脱耿维民,跟在他后面跑起来。
陆小明在后面提醒道:
“老郝,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