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气氛,扣人心弦。场地上不少人为朗杰曲巴这一非同小可的举动惊愕住了。当然,也有人在窃窃自喜。巴赫洋洋得意地推断着形势的发展。他知道,朗杰曲巴是个说一不二的刚强人,枪既然举起了,就是不会放下的。只要他的枪一响,这些燃烧着民族仇恨的奴隶和喇嘛就会一哄而上,这些解放军没有一个活得成的。格洛山口的解放军压来也不要紧,沙拉土司没发一兵一卒,没动一枪一弹,又奈何得了谁呢?要追查,也只能追查到朗杰曲巴头上;要抵命,也只能割掉朗杰曲巴的脑袋。而坐山观虎斗的沙拉、饶措则干干净净地不沾一点腥。这真是沙拉、饶措、刘非的神机妙算巧安排。巴赫越想越得意,他细眯起双眼,窥视着钟震山,心里骂道:红汉人,就等着收你的尸吧!巴乌虽说在洛桑活佛那儿挨了一瓢冷水,心里一直感到发寒,这阵儿,一看到这样的场面,他的心又热了起来,他巴不得朗杰曲巴的枪马上就响才好哩!
形势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这是小分队谁也没有估计到的,当然,更出乎钟震山的意料。原来,他一颗心只盼珊丹芝玛快出来。现在,他面对现实,抛却了这个看来难以实现的念头。他望着朗杰曲巴直指自己的枪口,没有胆怯,没有退缩,没有惊慌,脸上倒显出少有的坦然和镇静。
朗杰曲巴“咔”一声把子弹推上了膛,随着把枪托抵在了他那裸露在外的右肩胛骨上,黑眉象山鹰翅膀似地向上一扇,威严无比地问道:
“红汉人,珊丹芝玛是我的,你是交,还是不交?”
钟震山仍然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弄不好,反会引起已经红了眼、横了心的朗杰曲巴更大的怀疑和忌恨。
朗杰曲巴两眼喷火地盯着钟震山,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
“是好马不在备鞍时踢人,是好汉不以暗箭伤人。你这个红汉人听着,我连数三下,喊到三,你再不交出珊丹芝玛,我就开枪打死你!”
钟震山把冲锋枪端端正正地紧握在胸前,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仍是那么忠于职守地挺立在坡坎上,保卫着小分队的同志们,保卫着珊丹芝玛。
“
一——!”朗杰曲巴数第一个数了。
“
一!”山坳里回荡着朗杰曲巴的声音。
场地上的人群睁着惊惧的眼睛,没有一点声响,整个山坳里呈现出可怕的寂静。
钟震山挺身不动地站着,两眼昂视着前方。
”
“二——!朗杰曲巴数第二个数了。
“二——!”山坳里又一次回荡起朗杰曲巴的声音。
场地上的人群中,有的人低下头,有的人侧过脸,不敢再看了。整个山坳的空气都象停止了流动,更显出死一般的沉寂。
钟震山把露在额前的一綹发丝轻轻地塞进军帽,然后把军帽正了正,又把军衣向下神了神,最后两只大手稳稳地扶在了胸前的钢枪上。他那丰腴宽大的脸孔,闪着红光异彩;他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凝视着前方;他的嘴唇微微地闭着,显得十分安详;他的胸脯高高地挺着,均匀地起伏着。
他这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和巍然挺拔的身姿,使人感到他不曾遇到什么险恶,更不曾遭受到死亡的威胁。他恰似一座巍峨高大的岩石,坚强不屈地直立在这山坳间,直立在朗杰曲巴和这些奴隶们面前。
朗杰曲巴左眼闭上了,右眼贴到了枪上,向钟震山瞄去。渐渐,朗杰曲巴的枪口对准了钟震山的胸膛。正当他要喊出那令人可怕的最后一个数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接着,他的两只手被抱住了。他深感意外地回头一看,只见自己最为尊敬和崇拜的长者旺堆老爹用祈求的两眼望着自己,不由得吃惊地瞪直了双眼:
“是你,旺堆老爹!”
旺堆老爹被哼查的呼喊召来时,对解放军也充满了仇恨。但当他一看到奴隶“代表”和喇嘛“代表”的劣拙表演,和解放军那种坦然大度的神情后,心里生起一团狐疑。要真是这位解放军抢走珊丹芝玛,就是打死他也不解恨;要真是这位解放军救了珊丹芝玛,这岂不是冤枉了好人。他知道,硬拦是拦不住朗杰曲巴的,便真诚地劝求他道:
“朗杰曲巴,看鹰看它的飞翔,看人看他的行为。珊丹芝玛到底是被解放军抢还是被解放军救,你再看看,再等!等”
朗杰曲巴一腔怒火地说:
“乌鸦抹上白灰想冒充鸽子,歹徒用甜言想把自己打扮成好人。这个红汉人交不出珊丹芝玛,就说明他不怀好意,别有用心!还有什么可再看再等的!”
旺堆老爹抖着花白的胡须。
“朗杰曲巴,师傅给徒弟说软话求情,我这一生是头一回呵!难道你”
“旺堆老爹,我的师傅,你的话我朗杰曲巴从来是千依百顺,我这也是头一回违背师命啊!”
被仇恨所支配的朗杰曲巴,一点也听不进旺堆老爹的劝阻,悍然不顾地挣脱旺堆老爹,猛一转身,几乎使出全部力气地喊出了置钟震山于死地的最后一个数:“三!”
“——!山坳里以更大的回音重复着朗杰曲巴这震撼三人心的声音。
整个场地一片肃静。
钟震山忠诚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眼神里闪烁着献身的激动。
朗杰曲巴的食指最后放到了板机上。
“把枪放下!”
在朗杰曲巴正要扣板机的最后关头,帐篷里陡然传来这短促有力的制止声。
朗杰曲巴闻声朝前一看,不禁一惊,只见珊丹芝玛,属于自己的珊丹芝玛,由一位女解放军扶着走出帐篷,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珊丹芝玛的出现,震惊了场地上的每一个人。其中反映最敏感的要数巴赫和巴乌了,一个象触电似地抽搐了一下;一个象遭雷轰一样地吓得又耸肩膀又缩脖儿。
珊丹芝玛挣开严军,先是稳住自己晃晃悠悠的身子,随即飞一般地跑过来,一下站到钟震山的面前,两手向后一张,用身体紧紧地护卫着钟震山。
“珊丹芝玛!”朗杰曲巴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声。
珊丹芝玛把身子又向后面的钟震山挨近一些,生怕莽撞的朗杰曲巴会损害到他。她大声地喊道:
“朗杰曲巴,你把枪放下”
朗杰曲巴没有应声。他凝住眼神,象是在思索一个十分费解的难题一样。
“你听见没有,我叫你把枪放下!”珊丹芝玛显然是在向朗杰曲巴下达命令了。
朗杰曲巴从思索中坚定下来,不能改变自己的决心。他把手向珊丹芝玛一摇:
“珊丹芝玛,你闪开!”
珊丹芝玛把手尽力向后伸张着,用整个身子挡住钟震山。她突然降低声音对朗杰曲巴说道:
“朗杰曲巴,你要信得过我珊丹芝玛,就把枪立即放下!”
朗杰曲巴的感情一点也没有受到触动,仍然不肯放下枪,反而对珊丹芝玛说:
“珊丹芝玛,你要是属于我的,你就立即闪开!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怎样打死这个抢你的红汉人,我朗杰曲巴的冤家对头!”
珊丹芝玛一扬头,用着生命的全部力量和感情,向朗杰曲巴大声疾呼着:
“是他救了我!”
朗杰曲巴双眉一颤,大眼一闪:
“你,你也来骗我!”
珊丹芝玛有些气愤了:
“你胡说!”
朗杰曲巴见珊丹芝玛这样拼命地护着这个不杀不解恨的仇人,不由得微微闭上眼睛,心里感到一阵绞痛。他觉得珊丹芝玛变了,她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与此同时,一股怒气冲得脑门发响,他睁开一双显得有些潮湿的眼睛,脸上的肌肉痛苦地蠕动了几下,最后,一紧牙关,狠了狠心,喝道:
“珊丹芝玛,你这个变了心的姑娘,你就是春天开放的”邦锦花,我 珊丹芝玛且惊且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住口!”
朗杰曲巴把枪一抖:
“你,你给我闪开!”
珊丹芝玛发现朗杰曲巴已经变成一头收不住缰绳的野马,就是摊心抛肠,剖肝解肺,也未必能使他相信。她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降伏住朗杰曲巴。但是,保住身后这位解放军性命的意念是坚定不移的。她向后一甩头,字字千钧力地对朗杰曲巴说:
“朗杰曲巴,你就朝我开枪吧!”
朗杰曲巴身子一震,他没想到珊丹芝玛会用这样罕见的行动来护卫钟震山。
珊丹芝玛两眼闪着坚毅、刚强的光芒,“啪”一掌打在自己胸口上,气势惊人地说:
“你就朝这里开枪吧!”
珊丹芝玛说着,迈开双腿,一步比一步有力,一步比一步震响地对着朗杰曲巴黑色的枪口笔直地走去。
朗杰曲巴握枪的手发抖了。
珊丹芝玛两眼利箭般地逼视着朗杰曲巴,一步、一步、又一步,终于走到朗杰曲巴的枪口前。
朗杰曲巴的食指从板机上松开了。
珊丹芝玛还是那么一眼不眨地逼视着朗杰曲巴。凛 看着珊丹芝玛那寒凛的神色,朗杰曲巴顿觉身冷血凝,僵直地站在那儿,再也不能支配自己了。枪在他手中晃悠起来,他开始感到一种莫名言状的恐怖和空虚:
“珊丹芝玛,你”
“我”
珊丹芝玛气的牙关碰得发响,蓬散的黑发微掩住她的脸庞,恰似乌云罩住一块岩石。她倏然一昂头,黑发迎风扬起,两眼直盯盯地看着朗杰曲巴,猛一步跨到他面前,对准他的脸,“啪”地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好糊涂呀!”
朗杰曲巴被打得向后一闪,捂着被打得热火麻辣的脸颊,不敢再看珊丹芝玛了。
芝玛直视着朗杰曲巴:
“白马不披黑鬃,好人不容污辱。朗杰曲巴,你应该抓一把索南才旦山的雪擦擦你的额头,清醒清醒你的头脑;你应该捧一把索南才旦河的水洗洗你的双眼,清亮清亮你的眼睛。朗杰曲巴,猎人的眼睛应该盯住豺狼,猎人的钢枪不打亲人。我珊丹芝玛能站在你面前,全亏这些头顶红星的解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