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尼姑服式的丽莎跨进门,便径直朝靠火盆边的沙发走去。饶措关上门,赶忙点头哈腰地招呼道:
“丽莎小姐,你来了。”
丽莎一撩衣服,坐在沙发上,一跷腿,指着旁边的一张沙发:
“坐吧!饶措活佛。”
在饶措面前,丽莎一点不象来客。无论从脸上的神情,说话的口气,都可以把她判作一个十足的太上皇。
饶措忐忑不宁地坐下来,很快睃了一眼丽莎手里捏着的纸条,立时神经过敏地猜测到又是拉兹贝尔来电了。他最怕拉兹贝尔向他提出新的要求。他本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但在目前刘非丧命、沙拉归天的局面下,也深感心力不足,孤寡无援。
丽莎没有一点尼姑特有的拘谨、持重和羞涩,倒显出一副放荡无羁的样子,说道:
“饶措活佛,今天我要是没有看错的话,我发现,在我这尼姑面前,你这个活佛的心情有点紧张。”
饶措一惊,忙笑脸带着哭相地掩饰道:
“小姐,此话从何说起?见到你来,我的心情很愉快。”
“不,不”,丽莎用锐利的目光盯住饶措,“那是已往的心情了。那阵,你的心情的确是愉快的,而且两只讨厌的眼睛总是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真想给你一耳光,叫你在女人面前老实一点。近来我倒希望你的眼睛能看着我说话。可好,你偏把目光躲到一边,生怕见到我。喏,不用怕我,我今天给你带来的不是我父亲的指责。活佛先生,抬起头来,用眼睛看着我,看着我给你带来吉祥。”
饶措一时琢磨不透丽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唯命是从地抬起头来,目光多疑而又警觉地扫到了丽莎已经展开笑容的脸上。这笑容还是那么妩媚迷人。他小心冀翼地问道:
“小姐,你父亲来电说什么啦?”
丽莎把电报朝饶措一扔:
“你自己看吧。活佛先生,你该走运发迹了!”
饶措怀着祸福难卜的心情,接过电报,一看,不由得脸色骤变,浑身哆索了一下。拉兹贝尔的电报上写着:
“为了未来的雪山狮子国,也为了我们的友谊,务必在两三天内将索南才旦共军小分队的气象资料弄到手,火速送来公司!”
要在两三天内弄到解放军小分队的气象资料,谈何容易。饶措心有苦衷,却又无法表诉。而丽莎却以逼人的口气问道:
“饶措活佛,怎么样?”
“你让我好好想想。”饶措微闭眼晴,象死一般地靠在沙发上。
“看你,这有什么难的。”
“小姐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饶措睁开两只目光呆滞的眼睛。
”丽莎完全以主宰者的口气对饶措说 “这是公司的命令!
话了。
“这我知道。”饶措口气软弱地说,“可你知道,共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丽莎冷板起脸孔,教训他道:
“就这么一支小小的队伍,你们也对付不了。哼,还要你们这些男人干啥!”
“小姐,还是嘴下留点情吧。我可是全心全意在为PB气象公司,为你父亲拉兹贝尔尽力呵!”
“尽力,”丽莎嘴一撇,“可事情办得怎么样呢?”
“这我清楚,PB气象公司不满意,你父亲不满意,小姐你也不满意。”饶措喃喃低语道。
“恐怕你自己也不满意吧?”
“是的,我自己也不满意。”
“那就让我们,连同你自己都满意吧。活佛先生,你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吗?咹,明白吗?”丽莎向他飞去个挑逗的眼色。
丽莎的提示又使饶措死去的记忆复活起来,他又想起了临回西藏前丽莎的父亲拉兹贝尔对他的许诺。丽莎父亲的许诺,简直成了饶措回索南才旦所作所为的力量源泉。起初,他以为不用吹灰之力便可以获得惊人的成功;高官、厚禄、女人这些东西便可以垂手得来。当下,他的神经又开始兴奋起来。他对丽莎讨好地笑道:
“小姐的话我完全明白。”
“你还记得我父亲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记得!”
“你没有忘记你对我父亲表白过的信念吧?”“小姐,请相信,我是决不会背叛初衷的。”
“咱们还是谈实际点吧。”丽莎这才又把话题回到电报上来,“那你看该怎么向我父亲回电呢?”
“这”饶措深感棘手地搓起手来,“就是时间太紧了点。”
丽莎神态严肃地说:“这可是当务之急呀!”
“为了西藏的前途,为了我们朋友的利益,也为了你和你的父亲、还有我自己都能满意,还有什么说的呢,癞哈蚂压在椅子腿下,鼓足劲也得顶它一阵。干!干了!”
“对,干。要干就得冒风险!”丽莎说道。
“冒风险?”饶措不免一惊。
“嗯,是得冒点风险!”
“小姐,你一定有什么主意?”
饶措一向是以脑瓜灵活,反映敏捷而博得丽莎父亲拉兹贝尔赏识。但眼下,他真有机关算尽,权术使绝之感,不得不向这位年轻的女人讨教了。
丽莎在接到父亲的急电之后,就事先为饶措设想规划了一番。她对饶措指点着:
“咱们给共军小分队来个突然袭击,一窝端!”
“突然袭击,一窝端!”饶措一听,头皮都发麻了。这可是他从来想都不敢想的办法。他对丽莎说道:
“小姐,这不是沙拉的主张吗?”
“过去沙拉这样主张是最蠢不过的;我现在这样主张是绝妙透顶了的。”丽莎自以为是地说。
“格洛山口的共军”
“喏喏喏,”丽莎不耐烦地打断饶措的话“,我就知道你要提这个了。”
“不能不考虑呀。”
“我们这是捞一把就走。”
“哦,捞一把。”饶措又眨着眼睛问道,“就走到哪里?”
“你不用再当活佛,我也不用再当尼姑。拿着现成的气象资料,回到PB气象公司。到时候,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还是你,都会满意的。”丽莎说得十分轻松愉快,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果然,丽莎这种情绪感染了饶措。他佩服丽莎的胆略,在这关键时刻为自己想出了如此绝妙的办法。他象一个输红了眼的赌棍摸到了好牌一样,心里得意极了。这回,我要叫共军吃吃我的苦头了。他问道:
“什么时候下手?”
“事不宜迟,马上就干!”
饶措精神起来了,“我这几十个铁棒喇嘛一个“就这样。”
不拉地全部用上。”
“别忙,共军小分队虽说只有十来人,但火力比咱们强。还得加人,起码得上百。”丽莎提醒他道。
“小姐,多谢你的指点。”饶措暗暗斟酌一下,起身道,“我找兰戛要人去!”
“找她要人?”丽莎不理解地定住了眼神。
“她已经是土司呐!”
“啊,兰戛已经是土司了!”丽莎恍然省悟。她说着站起来,摇着轻俏的身子,走到饶措面前,抓起他的手,轻轻地却又是清脆有声地吻了一下,“祝我们成功!”
这一吻,饶措真是受宠若惊,腿都打弯了。他象饿猫馋鲜鱼似地暗吞一口涎水,趁机在丽莎白嫩嫩的手脖上捏了起来,挑逗道:
“有你这样的尼姑吗?”
丽莎也用调情的双眼瞟他一下,拨开他捏在自己手脖上的手,娇声媚气地说道:
“有你这样的活佛吗?”
这些日子,在兰戛一生的经历中是极不平凡的。不该死的刘非死了,该死的沙拉虽然卧床不起,却还是赖巴巴地活着,没有一点死的兆头。垂涎权势、贪恋钱财的兰戛终于一狠心肠,未与饶措商量,前天偷偷在沙拉的水杯里放了毒药,将沙拉毒死。她干得既隐秘又利索,不漏一点风声,不留一点痕迹,连饶措都当沙拉是病死的。就这样,兰戛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土司。虽然显赫的地位和富有的家业已经使这个女人陶醉不已,但是,当她兴奋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大脑便开始转入冷静。要使这显赫的地位坐得牢,要使这富有的家业不破败,在这局势如麻纷乱的情况下,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呢?
为了选择今后的道路,这个过去只知道卖弄风情的女人,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政治生涯了。这两天,她为这个问题在自己的卧室里坐立不定。好在她没有白在刘非、饶措、沙拉之间周旋这些日子,她从中悟出了不少对自己有益的经验教训。经过数度思量,几番斟酌,她决定走出一条自己特殊的路来。她讨厌沙拉这个人,也讨厌他的鲁莽和粗俗。但是,她却十分欣赏沙拉在刘非和饶措之间找平衡的作法。这种作法的目的为的是保住土司的地位和家业。不过,在解放军步步向拉萨逼近的情况下,她必须审时度势,小心谨慎地度过危局。她和沙拉一样很害怕西藏和平解放。但是,如果西藏真的和平解放了,她也能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这就是兰戛与沙拉不同的地方。
为了探索这条特殊的道路,年轻的女土司这两天几乎一眼未合。她一脸倦容地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大地,心想,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人上门来打扰自己的。她打了个哈欠,往地铺上一倒,决意四肢松弛地美美地睡上一觉。
女土司一闭上眼睛,果然很快进入梦境。她梦见自己一身锦缎,满头珍珠翡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群男女佣人前呼后拥,大步走出庄院,踏着一个当上马垫子的奴隶的背脊,跨上一匹高头大马,巡视着索南才旦河两岸辽阔的土地。
在众目睽睽下,她既显出女人的娇姿媚态,又不失土司应有的尊威。当她的土司迷梦正做在兴头上的时候,猛然有一种异样的声音闯入了她的梦境。她恍恍惚惚地觉得是谁在喊自己。她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只听得门外喊叫自己的声音更急了:
“兰戛!兰戛!”
她恨这个丧门星打断了自己的美梦,揉了揉惺松迷蒙的眼睛,冲着门板没好气地说:
“活见鬼!是谁呀?”
“妹妹,是我呀!”
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