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羽腔调依然冷淡,回答道:“四萍,我们不是已经讲好的,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的朋友,或者,仅仅是同乡而已。”
四萍不急不愠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乡里乡亲的,至于连面都不想见一面吗,何况咱们以前……”
龙小羽打断她:“不要再讲以前了好不好,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四萍沉默了一下,声音忽然深情起来:“可我没忘,我这几天睡不着觉,老是想以前的事情。我老是想以前我到百年红酒厂的仓库里去看你,那么大的厂子到晚上一个人都没有,老静老静的。我每次去找你路上老害怕的,可我一想到你在仓库里等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那时候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盼着我来?”
龙小羽也沉默了一会儿,这一会儿代表了他对历史的尊重。是的,他不能否认,在每天酒厂关门之后,当天黑下来,四周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就坐在仓库角落里的那张木板床上,等待着四萍。他等她过来找他,给他带来吃的东西,天冷时还带来暖和的铺盖,还带来赶走寂寞的笑声和唠叨。他不能否认,这是他的一段难以忘掉、无法抹去的生活经历和情感经历,他不否认!
但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并不想转变态度,他对四萍说:“对,过去盼着你来,现在盼你别来。”
他说这话也许和听这话的人同样难受,他是狠了心有意这样说的。他对四萍已经一再忍耐,她要什么给她什么,他给她的东西,包括钱、衣服、哀求,还包括出卖自己的良心,这样的代价足以赎回自己的感情。更何况,感情本身就无须赎回。
他说:“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咱们之间不是早就画了句号吗?”
电话那边,四萍哭了。龙小羽听得出来,那是真的伤心。但他一言不发,连一句劝慰都没有,他想劝,但忍住了。他忍受着自己的残酷,这份残酷是他本性以外的。可他现在必须强迫自己这样沉默,强迫自己忘记,强迫自己无情。他爱上了罗晶晶,所以,和四萍,总得有个了结。
四萍哭得有些不可控制,龙小羽几次想把电话挂了,但没有挂,因为那样就太狠了。四萍在他冷冷的沉默面前终于抽噎着恢复了言语:“好,小羽,我同意,我今天就和你画个句号。你来吧,你别怕我再缠着你,我们最后再谈一次,谈清楚了,我们从今以后各走各的路,互相不搭界。我晚上在工地办公室等你。”
四萍说完,把电话挂了,挂得很果断,果断得有几分凶狠。龙小羽半天没有缓过气来。他那天晚上下班后,先给罗晶晶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公司有事他可能不去找她了,要找的话也会很晚,让她别等他,自己吃饭,太晚了就先睡。罗晶晶说正好她同学今天过生日,晚上约她去呢——你说我是路上买个生日蛋糕呢还是送点别的?龙小羽说都行你自己定吧。打完罗晶晶的电话,他慢慢地走出办公室,锁了门。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楼里很静。他慢慢地走到楼下,走出楼门,发现门外风很大。他又回楼上穿了他那件范思哲的外套。他再次走出楼门来到街上时脚步变得快捷起来。他快步走向隔了一条街的保春制药厂。他从制药厂的门前走过去,他看到厂门口还有人员进出,但没人注意到他。他把防风的衣领竖起来往制药厂的后门走,他从自扩建工程开始后就被拆毁的后门走进工地。工地上黑着灯,大型的施工机械包括长颈鹿似的大吊车都阴沉沉地趴在自己的暗影里。龙小羽往里走,转过一排排尚未加顶的毛坯厂房,他看到了那几间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工地办公室,其中一间亮着灯光,风中起舞的沙土在灯光的照映下看得出有多么猖狂。龙小羽走近那间亮着灯光的屋子,他的脚步在门前砖石上的声音被风声遮掩掉了,他推门进入时看到四萍背朝里躺在墙角的木板床上一动不动。
确如四萍所说的那样,这里没有人,只有她一个。
开门声让四萍坐起来,龙小羽看得出,四萍的眼睛还红肿着,见到龙小羽推门进来,先是愣一下,继而又哭起来。她的每一声抽泣和呼吸的窒息,都尽情地表达着女人的脆弱和委屈。龙小羽这时候心真的软了,真的觉得自己伤害四萍了,真的想起和四萍恋爱时的那些往事了,那些往事在龙小羽的头脑中变得异常温情起来。他想抱一抱四萍,但没抱,他意识他现在早已成了罗晶晶的人,他不能再碰其他女人,包括他以前碰过的女人,他都没资格再碰。他很想用什么方式安慰四萍,这方式就是语气,他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你别哭了,再哭我可走了啊。”他刚说完了这句,四萍就一把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一点也不吝惜地把脸上的眼泪全部蹭在了他的前襟。
“不,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四萍把龙小羽抱得很紧,紧得他全身僵硬,四肢无措,就这么僵僵地,让四萍抱了半天。终于,他把两只手抬起来,环抱了四萍有些瘦削的脊背,他轻轻地把她抱了一下,然后用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说:“四萍,和我分手不值你这么伤心,其实有很多男人都喜欢你,我知道咱们绍兴老乡当中,就有好多人想跟你好呢……”
四萍使劲地抱住他,她用挤压式的拥抱阻止他说下去:“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你!我就要你!”
龙小羽松开了四萍,那动作甚至是,推开了四萍!他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严肃:“四萍,我今天是来画句号的,你答应我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至少是最后一次约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了不算!”
四萍让他推开了,但一只手还拉着龙小羽的衣服。她说:“小羽,我知道你搭上罗老板的女儿了,我可以让你跟她好。我愿意做你的小,在外面不公开也可以,我都愿意。你懂我的意思了么,这样总行了吧!”
龙小羽有点懵了:“你胡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干什么要做人家的小?”
四萍说:“做你的小,我愿意!”
龙小羽说:“你愿意我不愿意,我就是愿意也不行,让人做小老婆是违法的。”
“你可以不跟我结婚,我就做你的情人。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愿意做你的情人,做一辈子我都心甘情愿。”
龙小羽没想到,今天他是来结束的,而四萍显然要重新开始。他心里乱得没了方寸,知道四萍的办法是万万不行的,但不知为什么四萍的态度竟令他隐隐有了些感动。特别是四萍最后的一句话,让他对她的厌恶和畏惧顷刻瓦解——四萍流着泪说:“你愿意吗,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不逼你。”
龙小羽也是个脆弱的人,他的脆弱在于经不住别人对他好。他把四萍抱回怀里,他亲了四萍。他说:“原谅我,四萍,我对不起你,我今天……我今天来,是来和你说再见的。你别恨我,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我今天只能和你说再见。再见,四萍!”
他亲吻了四萍,四萍也亲吻他,当龙小羽说完再见时四萍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服。他想挣脱,但四萍紧紧抱住他,她抱着他跪了下来,她仰着被泪水弄脏的脸,看他:“再要我一次好吗,最后一次,就算你以后真不要我了,也别从今天开始……你今天再要我一次吧,真心再要我一次,然后让我死我都愿意。”
事隔一年之后,龙小羽无可回避地,向韩丁叙述了他和四萍发生的这次关系,正是因为这次关系,构成了龙小羽犯有杀人罪行的重要证据。工地办公室的这间屋里有一张木板搭出的小床,那天晚上龙小羽和祝四萍就在这张凌乱的木板床上,在散发着一股霉味的床单上进行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性爱,也是四萍一生中最后一次性爱。龙小羽对四萍的身体是再熟悉不过了,但那天他在进入她的身体前有很长时间不能兴奋,后来是怎么兴奋起来的他也忘了。关于这一点韩丁有过超出职责以外的追问:“和一个你不爱的女孩做爱你舒服吗?”他想从龙小羽身上判断男人是否都这德行,对女人可以灵肉分开,和爱的女人不一定做爱,和不爱的女人做爱不一定不痛快。龙小羽的回答有些含混,难以得出明确的结论。他说他和四萍做的时候很难受,没有快感,只想早点做完,所以那次做爱延续的时间很长,始终难以达到高潮。最后他还是闭着眼睛想罗晶晶,想他和罗晶晶干这事的感觉,才勉强成事。龙小羽对韩丁说:这是他和女人干这种事最艰难的一次,说不清什么滋味,感觉很被动,很麻木,六神无主……高潮过后他想放声大哭!
四萍的高潮比龙小羽来得要快,在龙小羽结束之前她似乎有两次抵达了快乐之巅。快乐之后四萍的情绪没有了做爱前的委屈和激动,她把龙小羽搂在怀里,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意。见龙小羽翻身下床匆匆忙忙地穿衣服,她也就坐起来,慢慢地找自己的衣服穿。两人谁都找不出一句多余的语言。
龙小羽飞快地穿好衣服,他这时惟一的心情就是早点离开,他甚至为今晚来此而感到格外后悔。四萍慢慢地穿好裤子,又叫他过去帮她扣胸罩后面的扣子。他帮她扣了。扣的时候四萍突然柔声问他:
“小羽,你讲句实话给我听,在床上我是不是浪得很?”
龙小羽没心情说这个,低声说:“我没想过。”
四萍说:“人家都说,女人在床上要浪一点,男人才喜欢。那个女模特是不是很浪?”
龙小羽听她这样说罗晶晶,郁闷了一肚子的怨气砰的一下发泄出来,他不再帮她扣扣子,起身向门口走,同时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太无耻了,没人比你再浪了!你要多浪有多浪,你和她根本不是一种人!”
四萍不急不愠地,笑问:“那你和她做,舒服么?和她舒服还是和我舒服?”
这种话题以前和大雄那帮人在一起时龙小羽也常能听到的,大家聊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