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家人是女人的事。你让符驮村的女人跑百十里路去西安给你说 好听的话陪你抹眼泪么?这么给符驮村怪不是也太过分了吧?凭你那股子啬皮劲 儿,你不怕你家的枕巾不够要花钱买么?安慰你几句能咋?能把他从“双规”的地
方安慰回来么?没问题他才能回来嘛。没问题他自然就回来了,不是么? 他妻子:要有问题呢?进监狱呢? 符驮村人:这就是两可的事了。也许符驮村有人会去监狱看他,也许不会。
去了也没好话给他。进监狱就是坏人了。符驮村没有给坏人说好话的习惯。符驮 村对每一个出去的人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听领导的话,就是不让他当坏人做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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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你要当坏人做坏事符驮村的人有啥办法?没办法。符驮村里没有国家主席,
没办法给监狱的人说哎哎他足符驮村的把他放了,就足有国家主席也不能这么 做!
他妻子:就因为他没问题回来了,你们又看见希望了,所以又送好话。 符驮村人:希望错了吗?难道?你对他没希望?你会说你有因为你是他的婆娘。
婆娘把希望承包了?别人不能希望了?世上有这样的理么?按时间箅,符驮村的人 比你早多了。他在符驮村捏尿泥甩炮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在符驮村的麦茬地里 灌黄鼠的时候你在哪儿?他在符驮村上高沿低掏鸟蛋的时候你在哪儿?你说你和 他生儿育女了,没错,符驮村的水土没养他你能和他生儿育女?你感谢符驮村还 来不及哩,别给符驮村的人摆那个婆娘的谱!
他妻子:你们真让我恶心。 符驮村人:知道你恶心符驮村的人,早看出来了。既然恶心符驮村的人,就
别说安慰不安慰的话。 他妻子:没错,早就恶心你们了。没想让你们安慰,躲都躲不及呢!多少人
来过我家?缝纫机自行车买一个拿走一个买一个拿走一个。多少人拿过钱?过去工 资少,三块五块,后来就三十五十。衣服袜子,什么没拿过?包括我儿子的铅笔 盒作业本,连铅笔盒里的铅笔也不留下。再后来又让给这个给那个安排工作。你 们真会说话!“你侄子在家没个事干你说咋办?”“咱儿子中学毕业了没考上你得 管。”你侄子咱儿子,多亲!多动听的话!
符驮村人:再动听也没打动你,证明还不动听。去过你家的人有几个没看过 你的脸色?你恶心符驮村的人,符驮村的人也恶心你呢!所以,有好话也不会给你 说,他不在,也没人去你那个家。去干啥?看你的脸色啊?说实话,你的脸并不难 看,可你的脸色咋就那么难看呢?
一见符驮村的人,你的脸色咋就那么难看呢? 他妻子:几十年我们家成什么了?全让你们搅乱了。 符驮村人:全是符驮村人搅的?符驮村的人拉他去“双规”了?你这话说得太
欺人了吧?咋个乱?不能吃饭睡觉了?不能屙屎尿尿了?不能生儿育女了?你们家你 们家,这话也够动听的。如果和你较着劲儿说,你可别嫌难听。他是你男人,你 是他婆娘,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床上睡觉,往好听的说是夫妻关系,往不好听的 说就是肉体关系。他和符驮村呢?是水土关系,血脉关系!
他妻子:是水土关系血脉关系就欠下你们了?就要对你们负责了?就要对全村 负责了?
符驮村人:好狗护 i 邻,好汉护三村,这是古话。啥是好狗?咬狼的狗。啥 是好汉?有情有义之人。一个人成了气候做了官,该不陔给家门户族给村上人帮 点忙解点闲?能帮解不帮解成什么人了?你也是念过书受过教育的人,你自个儿想 去。你给全中国的人说去,说给全世界的人去!事实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好像全 符驮村的人都苍蝇一样粘到你家的门窗上了。就说找工作,让他给七十岁的人找 工作了?让他给三岁的鼻嘴娃找工作了?他确实安排了几个人,等到再让他安排的 时候,他死毬了,还整了符驮村一把,害了多少人!这话就不说了。人已经死了 说了没毬用。
他妻子:是你们把他缠死的。 符驮村人:啊呸!这样的话!你听这婆娘的话。他明明得的是喉癌,咋是符驮
村的人缠死的?啊呸!没听哪个狗毬医生说喉癌是人缠出来的。人有这样的本事?
符驮村的人有这样的本事?有这本事就好了。符驮村人就发财了。符驮村成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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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缠人公司,生意肯定红火。求他办点事就是缠了?就算缠吧,符驮村的人也缠
过刘西奇,咋没见刘西奇得喉癌? 他妻子:刘西奇聪明,不吃缠。 符驮村人:他也可以不吃啊。 他妻子:说来说去成他的问题了? 符驮村人:是你先把话说绝的。
平心静气一点想,符驮村的人说得也没错,他是可以不吃缠的。刘西奇一句
“符驮村的路是我家的么”就挂断了手机,他却没有。他吃缠了,而且越缠越深, 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缠是互相的,缠与不缠,深与浅,是因人而异的。 他为什么就不能和刘西奇一样呢?
“是啊,我至今也想不通。”他妻子说。 又说:
“他也是,到死都没想通。” 可见,他妻子也承认他有问题。 五关键词
婆娘 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婆娘,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说不清。
退回去几十年,还在当兵的时候,他是订过婚的,是邻村的一个姑娘。他们 遇过面。父母问他咋样?他说我不知道咋说。哥嫂说好不好总有个感觉吧?他说没 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他走了以后,家里开了一个家庭会,统一了看法,以为他 不好意思其实是有些满意的,万一他当兵几年没当出名堂又回来了呢?那就连有 些满意的也找不到了。于是,就交了一部分彩礼,订了这门亲事。但不久,就接 到了他的信,说组织上信任他,要培养他,婚姻的事却只字未提。家里犯难了。 万一组织上要继续信任继续培养,进一步信任进一步培养呢?不行不行,这一桩 婚姻要重新考虑。父母说这话我张不开口我不去说。只能哥嫂去说了。哥嫂绕了 许多弯子,终于让媒人明白了他们要退婚,也要给出去的彩礼。媒人说定了的事 要反悔是不道德的,但婚姻之事和其他事情不同,强扭的瓜不甜强扭也是不道德 的,这话我可以给女方家去说,可以退婚,但给彩礼不是强扭的,泼出去的水揽 不回来屙出去的屎塞不进屁眼明白么?哥嫂像扭了肠子一样一脸痛苦,一个说也 是也是,一个说明白明白,又给媒人说了些谢承的话,了结了这件事。
果然,他连续几次得到了组织上进一步的信任,还上了一年军校。那些年, 他的心思都在组织的信任上了,婚姻之事直到转到地方都没考虑,所以,那一次 回家探亲带的是勤务员而不是婆娘。
到地方上的时候,他已过了三十岁。 符驮村有人说:“他可真能憋啊!” 符驮村另有人说:“志向大着哩!”
但终于憋不住了。也不想憋了。也有了不憋的资本,可以不憋了。他想找一 个城里的有文化最好是上过大学的女性做他的婆娘。那时候找对象时兴“共同语 言”的说法。在他看来,只有城里的有文化最好上过大学的女性才能和他有共同 语言。当然,做官的三十岁的童男对女性也是有着很大的吸引力的。
就找到了她,师范学院毕业,在一家中学做老师,小他八岁。 符驮村的人又说了:“啊哈,难怪一直憋着,他想着不吃毛栗,是要吃仙桃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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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说:“人家能憋住也能憋出成果,有人硬憋,憋到死怕连毛栗也吃不
上哩。’ 他们说的就是她,他的婆娘。 恶心
有没有见第一面就对一个人感到恶心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能把话说得 绝对。但他妻子对符驮村人的恶心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在时间和事故的积累 中完成的。结婚前和结婚后的几年里,她对符驮村人不但不恶心,反倒是喜欢的。 甚至,在她还没去过符驮村之前就喜欢上了。每听他提说到符驮村,她就会产生 一种亲切感,还会产生无边的想象。
“皂荚树真能像铃铛一样响么?”她问他。
“当然,有风的时候,满树的皂荚就会响。”他说。
“皂荚真能洗衣服?”
“当然,符驮村的女人都用皂荚洗过衣服。”
“涝池还有水么?有一圈洗衣服的女人?”
“下雨以后才有。”
“那就下雨以后再去,和你们村的女人去涝池洗衣服,不用洗衣粉,用皂荚。” 也会提到某个人,比如来娃。
“他啥样的?会不会记恨你?”
“不会,小时候的事了。”
“多好的人!” 然后就去了符驮村。虽然和想象中的差距有些大,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从
来都是“看景不如听景”,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去了苏杭,也会以为走 错了地方,心生疑惑:这就是天堂么?哪怕是西湖,哪怕是三潭印月,哪怕是虎 跑泉。符驮村能和苏杭比么?“我是爱屋及乌了,”她会这样说。
当然,她也见到了符驮村的人,得到了许多从来没听过的赞美话:
“多水灵。”
“白菜一样。”
“能掐出水来。”
“还有一肚子的学问哩。” 后一句能听懂,前几句似懂非懂。就问他。也许是故意的。
“水灵是什么?”
“好看么,歌里也唱水灵灵的眼睛……”
“噢噢,那白菜呢?我是白菜么?”
“是说你年轻,漂亮。”
“为什么不说成一种花?”
“在他们看来,花虽然好看,但不中用。”
“噢噢,那掐出水呢?”
“嫩嘛。” 她觉得他们夸人夸得别致又新鲜。
来娃也见了,平平常常的,抹起裤腿给她看小腿肚上的疤痕:
“你男人用小镢头砍的。别抿着嘴笑啊,当时口子可深了,血直往外冒。不 过,是我先打他的嗬嗬……”
“还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