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有时候他们说我是个超级影迷,凡是跟电影有关的什么东西都要, 这算是个社会身份吧,我其实倒觉得我在专业领域里挺有身份的,我应该算个电 影研究者,说专家也不为过,因为我掌握的这么多电影知识,而且这里面有很多 是独立思考的,是我独立的见解,我在这个领域里是付出心血的,这是可以肯定 的。至于说有多大建树,我现在很模糊这个标准,比如说从收集电影史的史料这 个角度里讲,我觉得我的建树非常大,差不多在这个领域里没有多少人能跟我比, 但是比如为电影工业、为电影产业做出多大贡献,我想不值一提,这东西它有不 同的标准,没有办法说,我说过很多次,我说“我们《电影传奇》这个年轻的创 作集体收集了巾国电影有史以来最全的电影资料,尤其足老影人的口述历史资 料”,说过好多次,但是从来没有人来跟我们叫板,说你收集的不是最全的,我 们足最全的,没有!公示期已经过了,说明我们确实就是最全的。总有一天,如 果这个中国电影史在 11I 国的历史或者中国社会能占重要地位的时候,我们就是 一群功德无量的人,但是恰恰现存干这个事的时候,不能有这种功利心,你想着 因为这个事成名,因为这个事获取利,因为这个事得到别人的肯定,那这种寂寞 和孤独是受不了的,现在需要的就是忍耐,有步骤,不乱方寸。
胡吗个:你说你是超级影迷,也是电影专家,好像有时候你还是电影批评的 角色?
崔永元:电影批评或者电影批判,但这一两年,我越来越慎重。 胡吗个:为什么?
崔永元:我觉得在长征路上(注:2006 年,小崔带领一百二十多号人,包括 二十六名队员和近一百名工作人员重走长征路去了,他们于 5 月 1 日从福建长汀、 宁化和江西瑞金出发,途经九省,历时九个月,在 2007 年 1 月 5 日抵达甘肃会 宁,这一次大型纪念活动以电视纪录片的形式,每周一次呈现给观众),我在拚 命地想这件事,有很多事情给我们启发,我们先不说长征,只说长征中放电影, 我们放了很多有意思的电影,比如说有一类电影在我们心目中认为是不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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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但是其实很受长征沿线老百姓的欢迎,有一类被我们认为无论是艺术价值
还是商业价值都非常高的电影,老百姓根本就不买账,你怎么来看这件事呢?你 说是老百姓层次低,我觉得只能说不同的人群接受不同的文化产品,对吧,就像 我们到饭馆吃饭,你肯定不能说啃玉米的人比吃鱼翅的人素质低,没道理!不是 因为饭菜多值钱,就能看出吃者的品位,我觉得可能那样的电影更适合那个地方 的观念。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我一贯的对电影的评价体系有点动摇了,我 想可能我们过去对电影的判断一个是有个人主观的色彩,一个是来自媒体造成的 氛围,比如大家公认它好,那么这个公认是怎么公认的呢?是你所能听到和见到 的电影理论家、电影批评家、媒体从业人员、网络平面媒体以及一些电视广播媒 体的力量,加上它在城市里的票房种种原因,形成了对一个电影的评价,它有多 公道?没有多公道!我相信像《偷自行车的人》,像黑泽明、小津安二郎的电影不 一定多火,在它刚出现的时候可能也是受到过冷遇,那么从这个角度我就想,无 论是张艺谋还是陈凯歌,从我的评价体系里来看,我觉得他们现在拍的大片远不 如他们的小片,比如说《十面埋伏》远不如《秋菊打官司》,《无极》远不如《霸 王别姬》,这一点我坚定不移,但是我认为他们在做一件什么事呢,他们在做一 件让中国电影进入工业化生产、进入工业化流程、完全进入市场化的尝试,从这 个角度来讲,他们后来的电影是从零开始的,也许你原有的口碑、原有的影响力 对这个市场就会构不成太大的影响。同时存在的情况是,即便是我们认知当中的 好电影,也不一定能进院线。
胡吗个:从这个角度说,《无极》和《十面埋伏》它们对于中国电影工业化 还是有进步意义的?
崔永元:当然了,也许非常了不起。 胡吗个:你是以前就这么宽容,还是后来才这样? 崔永元:我觉得是我在长征的时候,有大量的空余时间,因为是在走路嘛,
扛着自己的脑袋走路,那时候我在不停地想,我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二中国电 影如何面对好莱坞
胡吗个:刚才说到我们认知的好电影进不了院线,那这些电影怎么存活?
崔永元:它没法存活。 胡吗个:那未来这种片子就消亡了?就没有了?
崔永元:对,现在看来是这样,为什么?它是因为电影市场畸形造成的,似 乎跟制造者和消费者都没有关系。
胡吗个:你是说在中国消亡了还是全世界范围内都会这样?
崔永元:全世界范围内不会这样,比如在美国,它的电影的市场化机制是健 全的,现在全世界想走市场化电影的、想走工业化电影的都在研究好莱坞的方式, 它的市场是健全的,我们不健全,我们在 1949 年以后就没有过工业化的电影, 什么叫工业化电影,就是市场上的产品,就这么简单。
胡吗个:那你说怎么办,比如说像我这一批人,算电影爱好者吧,我们更喜 欢看的一些片子可能不太符合大众口味,在中国以后就没这块了?
崔永元:话题到这儿我觉得就有意思了,这就是我不断在深入思考的事,这 个事我觉得要从两个层面上来看,第一个层面,我们要想工业化或者商业化,一 定要健全的商业运行体制,这跟你卖东西是一模一样的,要有执照,要有质量监 督,还要有售后服务,要一条龙,要配套。而我们目前的电影体制从剧本审查, 到拍摄流程,到完成片的审查,到进入市场以后和发行商、发行环节的谈判或者 共同经营,是不是符合商业规律,这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只说一点,比如剧本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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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签字制度是不符合艺术创作规律的,如果我通过了你的剧本,而你拍出来的跟
剧本不大一样,那我就有权力不让你上映,这个就不是艺术生产的管理模式。你 写歌肯定有这样的感觉,会有灵感凸现的时候,对吧,我在拍摄现场也会有突如 其来的变化,这种变化有时候不是细枝末节,是大的命运、大的结局的变化,对 吧,而你一个艺术产品的验收者不接受这个,就让艺术的康庄大道变得蜿蜒细长, 就是说我们目前的审查制度不是为电影商业化、为电影工业化设计的。
第二,现在的情况是,拍什么样的电影不是电影人说了算,而是院线说了算。 院线是不讲艺术气质的,换句话说,院线不为中国电影多样化负责。院线是什么? 院线就是个卖商品的地方,电影不好卖就卖别的。你别笑,你忘了咱们的体育馆 和博物馆疯狂卖家具的年代了。为了讨院线老板的欢喜,拍电影的偷偷拍了一部 艺术片也得高喊是商业片。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很简单,让院线和拍电影的是 一个经营者,这又是体制问题。
第三,就是电影从业者对社会有没有责任和良心,这个东西也特别简单,比 如你胡吗个是一个卖音乐碟片的,对你道德和责任良心的考验就是你是卖正版还 是卖盗版?你是原创还是抄袭别人?那么在原创和抄袭、正版和盗版之间,它最重 要的话题是什么呢,是迎合市场、迎合消费者,盗版就是应和消费者,又便宜又 能看到好东西,抄袭也是,那个东西你熟悉,再给你来一遍,对不对?就是这样, 我觉得这是对艺术家的考验,对电影人而言,这个要求很高,既要求他是一个艺 术家,还要求他会经营,同时要求他有良心有道德有责任感,这是一个高不可攀 的要求,那么他们可以把这些东西统统地扔掉,他可以说我不负担这些,太累, 我就是拍电影挣钱,拍电影活命,他愿意扔掉你就没有办法。现在的这个势头是 他们没有扔掉,所以大家对他们要求都很高,好像他们肩头承担中国电影市场化 进程的重担。当良心道德责任都存在的时候,电影的多样化,丰富性,文化含量, 就有可能得到保证,而只迎合市场的前提下,就无法保证。比如说《千里走单骑》 也许有一些口碑,但它市场上完全不如同时期的《十面埋伏》,这时候就给你出 一道难题,你是要这个,还是要那个,要这个可能就得维系中国的艺术电影,维 系中国电影的文化、格调和品位,要那个可能就是票房,就是挣钱,对他们来说 太难了,在中国做一个电影艺术家太难了,但是这几个字从来就是难的,在任何 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度,做电影艺术家从来都难,做电影人很容易。
胡吗个:刚才你说三个层面上,第一个你说的制度,在中国的现阶段有办法 解决吗?
崔永元:咱们谈下一个问题吧。 胡吗个: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崔永元:我在长春的时候了解到,吉林省在 1985 年左右,每年的票房是五 千万人民币,那个时候的电影票是几毛钱,五千万,你换算一下,加上通货膨胀 的因素,也就是现在在吉林省一个地方就有五亿的票房,就是这个概念。再说说 那个时候电影票房是怎么形成的,一个是文化生活单调,看电影是个很重要的事, 第二是票价低,第三是有系统有组织的观看,比如工会组织观看,白送你电影票, 这是你的福利,而当时的观众乐于享受这种福利,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原始股,这 种福利显得很好。当然,这种很好不值得怀念,因为他不是市场经济。
胡吗个:那这个里面还有一个层面就是科技的作用,现在家里的影碟机,互 联网,让电影能走进千家万户?
崔永元:我从来不认为这些东西对电影有影响,这是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