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竟举一男,捉之无异常儿,始悦。久之,女渐觉阿端非人,乃曰:“胡
不早言!凡鬼衣龙宫衣七七,则魂魄坚凝,生人不殊矣。若得宫中龙角胶,
可以续骨节而生肌肤,惜不早购之也。”端货其珠,有贾胡出资百万,家由
此巨富。值母寿,夫妻歌舞称觞,遂传闻淮王邸。王欲强夺晚霞。端惧,见
王自陈:“夫妇皆鬼。”验之无影而信,遂不之夺。但遣宫人就别院传其技。
女以龟尿毁容,而后见之。教三月,终不能尽其技而去。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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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士秀
汪士秀,庐州人。刚勇有力,能举石春。父子善蹴鞠。父四十余,过钱
塘溺焉。
积八九年,汪以故诣湖南,夜泊洞庭。时望月东升,澄江如练。方眺瞩
间,忽有五人自湖中出,携大席,平铺水面,略可半亩。纷陈酒馔,馔器磨
触作响,然声温厚,不类陶瓦。已而三人践席坐,二人侍饮。坐者一衣黄,
二衣白;头上巾皆皂色,峨峨然下连肩背,制绝奇古,而月色微茫,不甚可
哳。侍者俱褐衣;其一似童,其一似叟也。但闻黄衣人曰:“今夜月色大佳,
足供快饮。”白衣者曰:“此夕风景,大似广利王宴梨花岛时。”三人互劝,
引爵浮白。但语略小,即不可闻。舟人隐伏,不敢动息。汪细审侍者叟,酷
类父;而听其言,又非父声。二漏将残,忽一人曰:“趁此月明,宜一击球
为乐。”即见僮没水中,取一圆出,大可盈抱,中如水银满贮,表里通明。
坐者尽起。黄衣人呼叟共蹴之。蹴起丈余,光摇摇射人眼。俄而轰然远起,
飞堕舟中。汪技痒,仍力踏去,觉异常轻软。踏猛似破,腾寻丈;中有漏光,
下射如虹;■然疾落,又如经天之彗,直投水中,滚滚作沸泡声而灭。席中
共怒曰:“何物生人,败我清兴!”叟笑曰:“不恶不恶,此吾家流星拐也。”
白衣人嗔其语戏,怒曰:“都方厌恼,老奴何得作欢?便同小乌皮捉得狂子
来;不然,胫股当有椎吃也!”汪计无所逃,即亦不畏,捉刀立舟中。倏见
僮叟操兵来。汪注视,真其父也。疾呼:“阿翁!儿在此。”叟大骇,相顾
凄然。僮即返身去。叟曰:“儿急作匿,不然都死矣。”言未已,三人忽已
登舟。面皆漆黑,睛大于榴。攫叟出。汪力与夺,摇舟断缆。汪以刀力截其
臂落,黄衣者乃逃,一白衣人奔汪;汪剁其颅,堕水有声,哄然俱没。方谋
夜渡,旋见巨喙出水面,深若井。四面湖水奔注,砰砰作响。俄一喷涌,则
浪接星头,万舟簸荡。湖人大怒。舟上有石鼓二,皆重百斤。汪举一以投,
激水雷鸣,浪渐消;又投其一,风波悉乎。汪疑父为鬼。叟曰:“我固未尝
死也。溺江中者十之九人,皆为妖物所食;我以踏圆得全。物得罪于钱塘君,
故移避洞庭耳。三人,鱼精;所蹴,鱼胞也。”父子聚喜,中夜击棹而去。
天明,见舟中有鱼翅,径四五尺许,乃悟是夜间所断臂也。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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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宁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
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
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遨。有女郎携婢,捻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
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
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快快遂返。至家,藏花枕底,
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
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密诘之。吴至榻前,生
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划。吴笑曰:“君
意亦复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
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贿,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闻之,不
觉解颐。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绪。母大忧,无所
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
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虽内
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吴诡
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咐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生由此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凋落,凝思把玩,
如见其人。怪吴不至,折简招之。吴支托不肯赴召。生恚怒,悒悒不欢。母
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
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
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
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
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犹繁,
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其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
因据坐少憩。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
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捻花而入。
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生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
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
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曰:“何
处郎君,闻自辰刻便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耶?”生急起揖之,
答云:“将以盼亲?”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生不
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
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
不晚也。”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
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
入舍,粉壁光明 如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茵藉几榻,罔不洁泽。
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声而
应。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媪惊
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又无三尺男,遂至音问梗
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
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仅存,亦为庶产。渠母改蘸,遗我鞠养,
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未几,婢子具饭,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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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
外隐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
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瞋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
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
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
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才如婴儿。”生曰:“小
于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生首应之。又问:
“甥妇阿谁?”答云:“无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耶?婴
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生无语,目注婴宁,不暇他瞬。
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
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补被,
为生安置。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
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
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
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来,狂笑欲
堕。生曰:“勿尔!堕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
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
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
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
凝思成疾,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
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
“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曰:“我非爱花,爱捻花之人耳。”
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
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
不惯与生人睡!”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
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啁嗻乃尔?”女曰:
“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
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