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也。请即偕归,不再与君作汗漫游矣。”于是,出金为竺制衣履并己之妆
饰,遂返本邑。
初,竺之兄不见弟,欲讼其师。乡人有见竺远行者,力止之。而兄嫂恒
思忆不置。一旦见竺携艳妻复其邦族,咸惊喜。竺诡言娶于它邑,人亦不疑。
女以资授竺,使仍设肆于市,而迎其嫂与兄奉养于家,曰:“为我约束狂郎,
妇虽智,究难箝制夫也。”自此,竺与女力作,家日以裕。余初见青眉,深
异其非人。因再三诘,竺甫肯缅陈其概。更谓予曰:“微君之文,予妻将湮
没毕世矣。”余亦喜其相夫之智,持节之坚,遂援笔而为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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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窗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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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鬼
吾师马佩琛先生,数从南来。道经某地,失其名,御者辄迂道而过之,
亦未暇诘其故。己亥仲春,自粤东罗定回辙,将赴京,复由其处,御夫则扬
鞭径过,不再趋避。先生因微叩之。笑曰:“旧传斯地有女鬼,颇能为祟,
故避之。比年已嫁去,径行固无害。”先生益怪而询之。御者指路侧一古冢,
答曰:
“鬼居此中。衣色绯,被发吐舌,面颜无血色;每遇行旅一二人,辄出
现,人恒弃其辎重而奔。如是者数年,殊不知其何怪。
“客岁有某者,未稔里居,中岁无妻孥,因赴淮北访所亲,少润囊橐而
返,踽踽焉独行道中,顿忘是地有此异。比至,始忆之,遂股票不能前;既
而侥幸其匆匆疾驰勿顾,盖乘鬼不及知也。俄闻冢中有声,啾啾长啸,心益
惴惴。视之,一鬼自墓出,状如人所传,乃大怖欲窜。鬼行如风雨,呜呜然
相逼而来。其人即欲弃所荷脱然而走;转念奔波千里,甫得此蝇头,一旦掷
之,殊为扼腕;且鬼不过祟吾身,岂利吾有?因逡巡不能舍。鬼且咫尺,吼
啸倍急,更呜咽作啼,致其人毛发胥竖,而终莫割所爱,踉跄思遁。鬼亦仅
迫之,无敢前。其人急计顿生,思以老拳尝之,宁为鬼死,不甘财亡。爰出
鬼之不意,直前搏之,随手而仆,一若荏弱不胜者,益得志,扬臂奋击,鬼
早娇啼乞命矣。其人讶甚,谛观焉:红笺数寸,飘扬绿莎,饰状如异鬼。
“其人不禁大骇,乃停腕诘之。则泣告人曰:‘某家距此里许,身实女
也。徒以老母在堂,终鲜兄弟,无已,腼颜而为此,以备甘旨之需。今已小
康,但此身孑然未偶,曾默祝曰:有能识吾迹者,吾即夫之,不再作此腼态。
幸所君遘,其命也夫。’其人闻言惊喜,意犹未信,遽捋其襟而验之,鸡头
半垂,宛然闺质。益大喜,释之令起。女腼然整衣,导以同往。
“须臾,抵其家,茅屋低矮,篱落洒然,隐有殷实之象。初入,见一妪,
龙钟残疾。女告之故。冁然曰: ‘固阻儿勿再出,今竟何如耶?虽然,郎君
之胆,亦较升斗为巨矣。’因谓其人曰:‘老妇孤孀已久,藉此女得以存活。
向因无以养生,适古冢留一巨穴,渠遂作此狡狯。今且十稔,待缘未嫁。君
若琴瑟尚虚,盍赘此为吾婿?小妮子亦无颜业此矣。’其人敬诺。是夕,即
结为伉俪。女家颇裕,某亦心安。旬余遂移去,不知所往。”御言次,犹遥
识其处,庐舍俨然。先生至都,每举以告人,靡不惊异。
外史氏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自仓皇,鬼何能为祟哉!而世之
狡者,又故借幽冥劣相,以吓嗤嗤之氓,吾不知真鬼闻之,其亦揶揄否耶?
犹忆京师某巷有鬼,夜深辄出,宵行者遭之,每遗弃衣物,与此事颇类。巷
中逻卒王某,醉中见之,其首如栲栳,纸条飞鸣,周身皆白毫,约寸许,朱
其目,赤其口,形状可怖。王已沉酣莫惧,反嫚骂曰: ‘若鬼耶?应避人。
汝反逐人耶!’鬼闻之,折身却走如辟易。王察其有异,疾趋而前,捽之以
力。鬼亦仆。王审知为人,剥其面,褫其革,径抱以归。烛下视之,则羊裘
一袭,乱毛如猬,面具乃以汲水器为之,涂以朱墨,则楮乱粘而已。明日传
视,见者俱大笑。王至今犹衣其裘,但未稔其人雌雄。”
(《萤窗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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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学究
爱堂先生言:闻有老学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学究素刚直,亦不怖畏,
问:“君何往?”曰:“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因并行。
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庐也。”问:“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昼营
营,性灵汨没。惟睡时一念不生,无神朗澈,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
自百窍而出,其状缥缈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如屈宋班马者,上烛
霄汉,与星月争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荧荧
如一灯照映户牖。人不能见,唯鬼神见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
知。”学究问:“我读书一生,睡中光芒当几许?”鬼嗫嚅良久,曰:“昨
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
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
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学究怒叱之。鬼大笑而去。
(《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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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皮许南金
南皮许南金先生,最有胆。在僧寺读书,与一友共榻。夜半,见北壁燃
双炬。谛视,乃一人面出壁中,大如箕,双炬乃目光也。友股栗欲死;先生
披衣徐起,曰:“正欲读书,苦烛尽,君来甚善!”乃携一册,背之坐,诵
声琅琅。未数页,目光渐隐。拊壁呼之,不出矣。又一夕,如厕,一小童持
烛随。此面突自地涌出,对之而笑。童掷烛仆地;先生即拾置怪顶,曰:“烛
正无台,君来又甚善。”怪仰视不动。先生曰:“君何处不可往,乃在此间?
海上有逐臭之夫,君其是乎?不可辜君来意。”即以秽纸拭其口。怪大呕吐,
狂吼救声,灭烛而没。自是不复见。先生尝曰:“鬼魅皆真有之,亦时或见
之;惟检点生平,无不可对鬼魅者,则此心自不动耳。”
(《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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