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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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3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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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就给想想办法吧!” 
  “我?一个兵儿。我们俊大队长在这里,一切他说了算。” 
  “那您给大队长说说……” 
  话刚至此,俊大队长已与一男子唇齿相依地从医生宿舍走来,走得甜蜜蜜。走到治疗楼下,那男子向楼上大喊:“小某,小某,我说呀,就把这人接了吧。”(喊的是小什么我已忘了),小某就从3楼窗内探出头来:“院长,我接。”俊大队长赶紧满脸堆笑地向院长握手:“谢谢。”这可是我首见的俊氏笑容了,这之前他一直把健康与漂亮的脸蛋儿“马”着,虽非冷面杀手,也属硬派小生。岂知这威严的面皮下面仍然暗藏笑机,一旦笑起来也会如此灿烂,不是春光,胜似春光……啊,为了一个受伤的乞丐,大队长低下那高昂的头,送上那昂贵的笑,千金一笑,万钱一谢,我为他的外刚内柔而再一次赞叹了。 
 小某下楼来了,昂首对我说:“抬上楼!” 
  我与老李抬着伤丐的肩与大腿向着3楼攀登。小某随其后,重重地呼出几口恶气,再重重地说:“好臭!” 
  突见院长喊毕小某已返家了,却并未见手术大军接踵而至,我不由得心中一沉,莫非那手术抢救真成泡影?不禁问小某:“病人怎么处理?” 
  小某看了正吁吁抬乞的我一眼,未答。 
  “要手术抢救吧?他在马路上整整流血了24个小时哩!〃 
  仍未答。 
  如此的语言效不怪小某,只怪自己太农民包装了。为了伤丐,我得再次“冒皮皮”。而此时此境此人,估计“作家”已难有分量,我选了“地区中医学校”与“主治中医师”这些牌子压过去,比起这一个县级市的市医院来,地区中医校要高一个级别,而暗估太年轻的小某的职称还没达到“主治”一级,同行加上级,或许有压力?而我尤其向小某一一提及我的正在该医院供职的学生,那有甲乙丙丁一大群,虽然此刻全在被窝里玩甜蜜,但仍属于我的潜在势力范围。果然,在我如此语流的强大冲击下,小某对我解冻释冰,脸上也为我洋溢出好些活力来。 
  “肯定感染。”他说。 
  如果这个“肯定”成立,对伤丐就是宣判了决不“缓期”的死刑,我赶紧问:“怎么给他处理呢?”“还能怎么处理呢?”“不做手术吗?”“做啥子手术哟!”“至少要输血吧?”“绝对不会。”“输液呢?”“也不行。”“那……抗菌素总要上吧?”“啥子抗菌素哟!”由于我刚才的“冒皮皮”,小某已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对我眨眨眼,一笑,“最多包扎一下。” 
  “什么?”我那总是滞后的思想又一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撞得我六神无主。我知道,这位双腿严重压伤,流血整整一天,创面极度污染,身体本已残病的乞丐,即使手术抢救也未见得能获救,若仅仅是输液,或者用用抗菌素,那已是应付了。但我万死难料的是,竟连这么一个应付也节约了。那么,伤丐从卧血马路到躺进医院,不过是换一个死的地方而已,不过是把在马路的死换成医院的死,把轰轰烈烈的死换成静静悄悄的死,把给社会抹黑的死换成给社会增色的死…… 
  但是,死,别无选择! 
  此刻,伤丐已被老李与我抬到了3楼。俊大队长没上楼来,我想他本应与医生说点什么的,诸如如何致伤何时致伤之类,这对治疗至关重要,至少是个例行程序,但是,他为人实实在在,决不弄虚作假,所以连楼也不用上了。我想起了我刚才的那一个如意算盘,竟然欲让老李说服大队长为伤丐争取正规医治,为此我不择手段,好一番自吹自擂,好一番曲意〃套磁〃,而这一切全都被那么轻轻地一击就砸个粉碎……老九不能走啊老九不能走,但老九的一厢情愿总会被老大碰个头破血流……我只好从如意算盘走回,要靠着自己的微力为垂死者再来一回垂死的挣扎,就再一次恳求:〃小某医生,我说至少要抹得过去,还是把液输上吧。〃 
  此刻小某已明白我虽与他同圈但并非同志了,而且,是否同圈还有待考证呢,对我说话已没了尊重,武气地说:“钱!” 
  “我想总会有人给的,比如肇事一方,比如民政部门,等等……” 
  “别等了!这种事儿我遇到过,到时候谁也不给钱,还是医院摊上了,最后背时的是接治的医生,挨批评!扣奖金!遭嘲笑!被挖苦!告诉你,这种人,能把他接进来就已是大善人了,你送到省医院地区医院去试试,不一脚踢出来才怪!” 
  我无话可说了。确切地说,是有千言万语却无处可说。我本想说作为一个医院不能见死不救,也想说作为一个医生岂能视死如归?我想给在场各位讲讲白求恩的故事,更想引用一句名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但我明白,此时此刻此境此话只能供人笑柄。尤其是,我已来不及说了,因为我发现就这么一刻间老李已没了身影。 
  “老李同志!老李……咦,那交警老李呢?” 
  “走了,人送来了,还不走?” 
  “这才几秒钟呢……” 
  “几秒钟就够了。” 
  我知大势已去,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但我仍然快步追向楼下。 
  还欲求之?不,我已再无非分之想。只为了追上去向老少官兵道一声谢,在这良辰美景的星期六深夜,他们仍工作于寒风凛冽…… 
  但哪里还见那一辆超级豪华造型独特的交警官车的影儿。 
  官车一去不复还,青云千载空悠悠。 
  我是连谢也谢不了了哟! 
  我突然十分痛苦了,我的心被严重地伤害,我毕竟是他们请来“帮个忙的”,为了给他们“帮个忙”,我趋脏就臭,摔汗拼力,全力以赴,舍己为人,他们是该给我说声谢谢的。但没有。他们只知道我工作在城里中医学校,竟忍心把请来的帮忙者就这么悄悄地扔在远远的郊外,扔在深更半夜里,扔在寒风刺骨中,扔在老天正打瞌睡的时候。而据我所知,这一种时候恰恰也正是老天爷眼睛大睁着的时候哩! 
  我这才明白我的地位是不如那伤丐了,虽然我们都被扔在这远郊医院里,但那伤丐毕竟闯进了他们的工作范围,为了工作的成绩,为了社会的色彩,他们不得不求我一起把他从马路上搬进医院来。 
  而我此刻还走在马路上呢。 
   
  六 
   
  事儿本该完了。 
  却没有完,我还得回家。 
  回家前,我仍不到黄河心不死地去敲了李东成的门,他是我的医校老同学,正在这市医院高就。敲了两下,无人应……未见得家中无人,但我软了手,我想就是他应了又能回天?还是别扰人家美梦了。 
  此刻我已颓立家中。母亲问我吃了饭否?我这才想起我还对社会与人生亏欠了一个程序,但此刻肚中已装了太多的对伤丐的亏欠,是无法再装进其他的了。是的,此事儿,我没办法,你没办法,人人都没办法,惟一的办法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我们面前活生生地死去,虽然他千屈百折地进了那标着红十字的希望之门,但仍是死,就此与大街上毫无区别……我于是就死一般沉重地倒在了床上。 
  事儿至此,总算有个了结了。 
  但是,一种天意在叫我看一下腕上的表,表已停了,赶紧从床上跃起,打开电视机来对时,一看,已是1995年10月28日凌晨1点35分,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的早晨已从电视机里悄悄来到了我们这一个世界。啊,电视、希望,希望、电视……我的脑细胞又不安分地躁动起来,我突然想起了中央电视台的“焦点时空”与“焦点访谈”,两个“焦点”之所以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一千条一万条,说透了,就是多少能对社会的负面进行些披露与抨击,谁若不幸或有幸被这两把尚方宝剑刺中,往往能刺出个柳暗花明来。“汽车两度压乞丐,滴血马路一日整”,若此能被两个焦点所关注,那么,伤丐就有望在我们这个行星上继续存活下去……但我即刻又失望了,理论与实践证明,如今办事,非关系不通关节,“焦点”能否例外?虽然两个“焦点”的主持人我全认识,但他们全不认识我,我与“焦点”无亲无故,他们凭什么要把12亿人中才仅有的两个“焦点”也即6亿分之一的概率放在我与伤丐身上呢…… 
  突然,有神灵点化,我拨云见雾地想起一个人来,那是《中国青年报》的编辑海燕小姐。我与她虽难称太熟,但在几次的稿来信往中,她诸种优秀品质已充分显现,林林总总足可以写一个中篇,她恰如一只暴风雨中的海燕,极富同情心,极具责任感,必将会把爱心遥施于几千里外的马路淌血人,况且,我与她稿来信往这么久,多少也有点“关系”哩! 
  如此“关系”,也称关系? 
  除此之外,岂有他系? 
  我太信得过海燕小姐了。虽然她主持的版面与伤丐风马牛不相及,但我相信她的爱心与伤丐却是不风马牛也相及的。 
  而且,我太信得过《中国青年报》了。 
  我赶紧拿出了笔与纸,我要给中国青年报总部写封求救信,就寄海燕小姐请她代呈。这边伤丐命若游丝,我却信求于千里之外,这般远水救近火实在无异于儿戏,八成信未发出人已永别。想到此,我几欲罢笔。但是,整整一个夜晚的转辗已证明我在巴山蜀水已山穷水尽,除了再作黔驴,岂有他招,我只好对万分之一的希望去努一万倍的力,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我终于启动了艰涩的笔。强韧地拖着笔走的不是我,也不是垂死的伤丐,而是一团五色斑斓的光。我力求写得凄凄惨惨戚戚,并求全责备地万无一失地写了我救助全过程。如此捉笔别有用心,意在向报方暗示,连我这般江湖小民尚能千方百计,身居庙堂的大人们岂能不全力以赴?我当然没忘再冒“皮皮”地标榜“作家”之类,这很重要。我在信中反复强调,此信不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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