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仍塞到保险箱里,永远不见天日,无疑是埋葬了盛小蓉的遗愿?别说是赵善鸿的关系,就是同是对感情尊重的女人,庄竞之都有一份惺惺相惜与怜爱。试问又于心何忍?
把珍珠花连带绣花手帕交回给物主,则魏千舫反应又将如何?这无疑是当面揭开了他的一个不愿为人知的秘密,后果可以相当令人难堪?
庄竞之还在惊魂未定之际,就已有人叩门。
她火速把手帕包好珍珠花,放进衫袋里,才去开门,不会是魏千舫已到,把她接去盛会吧?
门开了,庄竞之一瞪眼,连连后退几步,人已有晕眩。
是血红的一大束玫瑰。
由女佣捧着,送到庄竞之跟前,说:
“一位杨先生亲自送来。”
庄竞之不得不伸手扶着一张椅背,人才站定下来。
自从杨慕天每天送来大篮的白色百合后,她就嘱女佣把花扔掉,不必让她看到。不曾想到,那一百天的日子已过,是他出狱之期了。
“他亲自送来?”竞之惊惶地问。
“杨先生嘱我转告,他明天再来造访,就走了。”
天!
一下子天旋地转,完全应接不暇。
庄竞之如何跟在魏千舫身边勉力应付了那中国官员作东道的盛宴,她完全无法记得起来。坐在魏千舫的座驾内返家时,庄竞之有种整个人都虚脱的感觉,一张嫩红的脸开始变为青白。
竞之自问已尽全力应付了刚才那不得不应付的场面,如今是筋疲力竭,要面对着至大的为难时刻了。
“你不舒服?”魏千舫看得出竞之神色有异。
她只好点头。
下车后,魏千舫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庄竞之入屋,慌忙地问:
“要不要请医生来?”
庄竞之摇头。
“请扶我上楼去。”
魏千舫说:
“我看着你安稳地躺下,才告辞吧!”
魏千舫跟女佣合力把庄竞之放在床上。
“真的不要医生来看看你?”
“不,我只是心绪不宁,过一下就好了。”竞之答。
“今儿个晚上,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令你不快?”
“没有,都很好。晚宴的在场人士,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希望他们也以同等心情对我。”
“必然的,你放心。”
庄竞之点头。
“那么,你且好好睡上一觉,明早我再来看望你。”
女佣和魏千舫都相继走出睡房,正要伸手带上房门时,竞之忍不住叫了一声:
“千舫!”
“你要什么?”魏千舫回过头来说。
“请你留步。”
魏千舫微微一怔。
“我有紧要话要跟你说。”
随即庄竞之勉力坐起来,魏千舫慌忙走回来,坐在床沿,关切地问:
“你先歇着,什么事不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不,趁我未改变主意之前,我要把物件还你。”
“还我?”
庄竞之伸手到脑后一拔,除下了翡翠玉簪,那头乌亮的秀发,随即洒到肩膊上来。那个动静之美、之诱人、之销魂,叫床前的魏千舫看得发呆。
他自喉咙间说了一声:
“竞之!”
“千舫,如果你送我的玉簪,别有深意,我承担不起,故此还你。且……”
“竞之!”魏千舫微微战栗。
“请相信我,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一切。”
庄竞之从床上枕下摸出了那条绣花手帕,交到魏千舫的手中,并且说:
“请原谅我,我没有及早发觉它就在我的一个首饰箱内,是赵善鸿留给我的众多饰物中的一件。能够不用等千秋百世之后物归原主,希望不会为你带来太多的惆怅!”
魏千舫以惊骇狐疑的目光,缓缓地打开手帕,一看见了珍珠花,随即把手帕合上,抱住放在胸膛。
这么一个情不自禁的动作,已经说明太多了。
魏千舫惊呼一声,喊了一句:
“小蓉!”
再急忙重新张开手帕,把弄着珍珠花。
“手帕上有字。”竞之提他。
魏千舫飞快地把手帕摊在手掌上看,看完再看,一下子,整个人像变了一根不会再动的盐柱。
“千舫!”庄竞之轻喊。
这声轻喊竟似石破天惊,魏千舫有如遭到雷殛,立时间伏到庄竞之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根本完全不能歇止。
庄竞之不是不吃惊的。
唯一处理的办法,就是让他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再算。
原来男人也可以有如此多泪!
过了很久,很久,庄竞之看见了魏千舫双肩缓缓抽动,才意识到他已经把一份压抑极久的感情宣泄了,稍为平静下来。
竞之不期然地轻拍着他的背,像抚慰一个小男孩似。
“小蓉,她终于原谅了我!”
竞之听到这话,愕然。
“竞之,多谢你让我知道真相,多谢你!”
魏千舫坐起来,紧紧的抱住了竞之的双手。
“我以为不及黄泉无相见,纵使是泉下相见,小蓉也恨我。原来没有,她没有,她愿意我们的孩子保存魏家的至宝,有日回到我的身边来。那珍珠花,是我临别时送她的,她不肯接受我分毫的馈赠,只拿了珍珠花,就走了。”
天!竞之在心上惊呼,魏千舫说:他们的孩子!
“千舫!我只在偶然翻动出那朵珍珠花来,我并不知道内中深情,请相信,赵善鸿从未向我提起,你不必和盘托出!”
“不,不,我要说出来。竞之,请细听,这么多年来,我埋藏在心底的歉疚,一直在惩罚我,使我寝食难安,今天,小蓉释放了我,请让我说出我的故事!”
庄竞之只有点头,说:
“祖荫是你和盛小蓉的孩子?”
魏千舫说:
“对,是我的亲骨肉!”
“那为什么让盛小蓉到菲律宾去。”
“因为她坚持要去寻找赵善鸿。”
“我把她带到香港来后大约一个月,那晚,在房里我发觉小蓉偷偷的饮药,我伸手把药碗抢过来,问:‘这是什么?’
“她不做声,只满眼含泪。
“‘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小蓉说,很坚决地说:‘我不要你的孩子,魏千舫,我不要怀你的孩子!’“天!我冲前去,抱住了小蓉,问:
“‘你怀孕了?’
“‘对,是你迫奸成孕,可是,那不是我要的孩子!’
“‘小蓉,请别这样!’我哀求她,‘小蓉,请相信我,我爱你,我真心爱你,从小我就喜欢你,听到你的婚讯,我赶回来,肯定我的感情,苦苦地哀求你嫁我!我不能忍受别个人把你娶回去!’
“‘就因为你以为你真心爱我,你一切的条件有都比善鸿优厚,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魏千舫,你骨子里流着英国人兽性的血液,是你说的,彼得罗福当日强奸了翠莹,她就心甘情愿地当了一辈子的英国人妾侍。可是,时代不同了。我不能就此屈服!这些天来,我尝试过,可是我觉得委屈、难堪、痛苦,我想念善鸿,我不忍心他为了知悉你的兽行,而伤心地远走天涯。我告诉你,魏千舫,除非你把我送回赵善鸿的身边去,我才回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否则,你阻止得我一时,看管不了我一世,我不要看到一个因强奸而生存下来的生命,在世上活着,让我天天看到罪证!’
“我从没有想过小蓉会是如此坚强刚烈的女性。她不肯原谅我,她坚持离去,以我们的骨肉为威胁。”
庄竞之浑身打战。
固然骇异于故事的真相,她不能想像一位书香世代、金马玉堂世家出身的人,会以强凌弱,不择手段,以期达到目的、发泄私欲,看不得他心头的一块肉被迫着割舍,落入别人怀抱之中。
魏千舫体内流着英国人的血。
庄竞之联想到这美丽的小岛来。
东方之珠从前像翠莹,因为强权而跟定了彼得罗福,在他的羽翼下享受富贵荣华。如今却像那娇媚动人、玲珑精巧的盛小蓉,一旦宣布了花落谁家,就要面对兼承担种种英国人对付回归殖民地的部署。一样有不管民意民情,独行独断,为所欲为的政绩,不住出现于金融证券银行界,且可见于政府有关部门的独立行动之中。机场的锐意兴建,不消说,就更是深谋远虑了。在在的刀光剑影、强制执行,跟对付一个手无寸铁,待嫁姑娘的残忍蹂躏手段有什么分别?
“我爱她,我真地爱她!”魏千舫这么说,激动地洒下一滴滴枭雄之泪。
英国何尝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们爱护香江,照顾港民,这过渡期内的所有政策,都是为香港好?
以最宽容的角度去批评港英政府的种种动机,是从他们的观点与角度,去强领香港走他们认为是对九七之后香港好的道路。
这跟魏千舫一口咬定他是真心爱恋盛小蓉,所有的行动都是为她更美好的将来着想,何异?
不能往这个方向想下去,否则,庄竞之的神经就要紧张到一个不能自控的程度。
盛小蓉,以肚子里的亲骨肉为威胁,反抗强暴,坚持回归挚爱。那么地叫庄竞之感动,甚而鼓掌。
盛小蓉说:
“我不要怀你的孩子,你要我把骨肉平安诞下,除非你让我回赵善鸿身边去!”
若干年前,庄竞之一样怀了杨慕天的孩子,作为利诱,让他抛弃妻室,不得不贴上一半身家作为赡养费。之后,庄竞之把胎打掉。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最后的一夜,她对杨慕天说:
“杨慕天,我绝不会怀一个如此无情无义而冷血者的孩子,世界上没有这种人的后代,决非损失,而是福分。”
盛小蓉,竟是她的同道中人。
然,竞之想小蓉又比自己幸福,她可以投奔挚爱,知所终向。正如本城,到底还抱有希望,但愿回归祖国,依然能过着繁荣安定的日子。
姑勿论赵善鸿在商场上如何的心狠手辣,胡作非为,在情义上头,他的确值得盛小蓉付予痴恋狂爱。魏千舫跟盛小蓉的关系,他明显地知之甚详,才会抱着悲愤或成全的心,于婚前离乡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