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标嘱咐丧五:
“一哥还在外头未回来,先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丧五押着竞之,通过了一个阴阴暗暗的走廊,直上二楼,推开了其中房门,就把竞之锁在里头。
放中的布置还算是像样的,天花板高高的,有一把吊扇垂下来,半旧的窗帘,花花绿绿,跟床上的被单都令人眼花缭乱。一个木衣柜,另外一个小小的妆台,一张没有椅背的凳子,装置完全是热带家居色彩,尤其当那挂在窗户前的贝壳风铃,久不久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时,更落实了庄竞之心头那个流落异乡的苍凉感觉。
竞之从窗口俯望出去,企图探看能否会有逃生的门路。
她才伸头往街外望,背后就有人喝止她,说:
“你这是要命不要了?”
竞之回头,看见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走进来,手里拿了饭菜。
竞之想又是给囚犯送饭来的人了,忽尔那么的想念小芸。
“我只不过探头出去看看。”
“这么一看,有可能闹出人命来,真是。”
庄竞之愕然。
“别说我三婶不警告你,头一伸出去,看守的人以为你要逃走,会对准窗户开枪。他们未必会舍得把摇钱树一枪结束,但,子弹是没有眼睛的,横祸飞来,悔之已晚。”
这位自称三婶的老妇,很认真地望了庄竞之一眼,才叹一口气说:
“真是漂亮精致的人儿一名,可惜,天妒红颜,命苦!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薄命,差不多是公式了。我在这儿看过不知多少个更醒目的绝世佳人,遭逢劫难。唉!”
庄竞之禁不住抖动一下,浑身像浸到一潭冰水里去似。
“天!别给我吓着了,再苦只要活下去,还是好的。看我,不就是个例子。”
“三婶,那些好看的女人呢,最终的下场如何?”
三婶拿手在颈上一比,示意有人自杀,道:
“想不通,捱不住的,自寻短见者有之;不自量力,企图逃脱,被抓回来活活打死者也不少。然,值得安慰的是,有大多数可以撑到重见天日,只要好看女人都变成不好看时,他们就会把你推出门外,他们可没这么多闲米养闲人。”
庄竞之呆住了,像有千斤铁锤捣在她脑袋上去似。
三婶把饭菜放下,说:
“吃得下就吃吧,在这儿没有所谓心情好坏,影响胃口,人人都是见一日做一日人。恩,你上九姑娘吧!”
“什么?我家中并不排行第九。”竞之答。
“你现在是在妓寨之中,当然是跟这儿的姑娘排列,个个都不必问姓查名,以号码代替,八姑娘才不过月前来的,到你,是第九了。”
庄竞之望住那碗饭菜,不知所措。实在有点肚饿,在船上一直没法子进一口饭,饮一口茶。只把胃里头的都吐得干干静静。
“吃呀!吃饱肚,做起工作来有点力气。”
什么工作?不言而喻了罢,庄竞之在打哆嗦,本来有一点点食欲,立即化为乌有。
她的胃,甚而她的肠肠脏脏,都开始抽紧,像被人一下子执着不放,握得她痹痛。
“三婶,”竞之说,“他们会要我什么时候工作?”
“看情形吧,或许今晚,如果他们肯让你休息一天,那已是你的造化了。”
“不,不可以,三婶,我这几个月不能依他们!”
“几个月?”三婶笑了起来,那层已经皱了的面皮动荡起来,好像要甩出来似,“你说什么笑话?”
“三婶,我不可以接客,我……”
话还没说完,房间门就已经让人家打开了,走进了几个彪形大汉,包括了丧五、阿标、刀疤,还有一个穿菲律宾上装的黝黑得似地道的土著。
三婶一望是这几位,立即闷声不响,就从旁边闪了出去。
庄竞之瞪大眼望着来人,一种要接受宰割的恐惧感由心底升上脸来,使她的肌肉开始微微颤抖。
“一哥,是很好的一块料子!”丧五这样对那土著模样的人说。
“不错,等了足足一个月,也算道友九没有给我一些流货。”那一哥说。
然后俯身冲向竞之,拿手摸一摸她的脸说:
“先吃这顿粗饭,吃饱肚好好卖力,替我们赚了钱,多给你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
庄竞之昂起头来,硬压下恐惧,很坚决地说:
“什么都可以依你,但我有一个请求,作为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一哥笑,望向各人说,“这老九说有交换条件?”
各人都立时间轰然大笑起来。
阿标忙说:
“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滑稽的话,我们没有需要听你的交换条件。”
一哥止住了笑声,问庄竞之,说:
“好,就听听你的所谓交换条件,我对新鲜事物有一点点兴趣。”
庄竞之倒抽一口气,清清楚楚地说:
“这一年,我不接客,可以帮你们做其他任何艰苦的功夫,一年之后,悉随尊便。”
“为什么要等一年?”一哥问。
“你是不是等你的那个什么哥儿前来赎你救你?我就劝你不用等,等也是白等,男人没有一个有良心,我是男人,我可以向你保证。”
说这番话的是丧五,话一说完,几个男人又肆无忌惮地轰笑起来。
“不,我不是等他。”庄竞之说,“我等我的孩子,不是等孩子的父亲。”
“什么意思?”刀疤子问。
“我怀了孕,有了孩子,不可能在这段日子内为你们赚钱。”说着庄竞之跪了下去,“请原谅我,请体谅我,让我把孩子养了下来,一切都依你,我答应。我绝不是个轻言践诺的人,请相信我。”
房间内没有再笑了。
忽尔静谧一片,几个男人都只望着一哥,看他的反应。
庄竞之抬起头,她那哀怜的目光,投射到任何一个有正常心智人身上去,都会起到预期的作用。
谁会狠得下心去残害这个无助、孤独,而仍然挣扎求存的小美人?
只除了那些人面兽心、不可理喻的江湖恶棍,才会有例外。
何其不幸,站在庄竞之眼前的正正是这些人。
那一哥,闷声不响,伸手挽扶着庄竞之站起来,再猛地乘势把她拥到怀里去,紧紧地抱着,那张黑脸,差不多完全压到竞之的脸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庄竞之非但措手不及,且也无能为力,她根本来不及颤抖,或作任何反应,已经听到唰的一声,衣服自背后撕裂,嘴唇被对方密密的封住。直至差不多透不过气来,窒息而死的前一秒,才被稍稍放开,听到一哥说:
“让我们几个来替你收拾残局,这种孩子生下来也是孽障。”
之后,竞之完全不可以挣扎,眼前一堆黑压压的,魔鬼似的脸孔,叫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每一下试图反抗的动作,都换回了暴力,连连不住的耳光,将她的头拼命撞向墙角,而撕裂她大腿似的一份痛楚,使她差一点就完全晕眩。
庄竞之知道什么事发生了!
他们用了世界上最惨无人道的方式为她堕这个胎。
一阵由子宫传到心上去的痉挛与收缩,痛得竞之眼泪直流。
一切都完蛋了!
恶棍魔鬼们有他们异常彻底的控制折服禁脔的方法,残忍、狠心、毒辣,然,有效。
庄竞之在整个被折磨、摧毁、蹂躏的过程中,她并没有麻木。肉体与心灵的极度痛楚,反而使她头脑清晰。她把这个有血有泪的烙印,留于心上,永不要它磨灭。
这一刻的侮辱与残暴,千亿万年、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她告诉自己,必须在今生就算这笔帐。
这笔帐,不能不算,一定要计得清清楚楚。
室内只余庄竞之一人微弱的呻吟声时,已是深夜。
两腿之间那一摊血,差不多已经干涸掉了,庄竞之木然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竞之的心一直清醒,她并没有死,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只要躯壳在被极度凌辱之后,一时间回复不了知觉,她只好等,一直躺着等。
直至有人再推开了门,有几个女声在她耳畔细语,再感觉到自己被搬离硬邦邦、冷冰冰的地上,抬到温柔的床上去。
人们似乎七手八脚地为她揩抹身子,再从新替她穿上衣服,为她盖上被,睡好,还灌她饮了一些流质物体。
竞之的灵魂似乎已经出了窍,巴巴的瞪着眼,从房中一个幽阴的角落里看着床上躺着直挺挺的自己,再不愿意回去跟臭皮囊二合为一了。
竞之想起了小芸的话:
“躯体并不重要,谁玷辱了你,你只视作被一大堆疯犬骚扰过就算,最重要是你的心。”
对,庄竞之想,我的心还是澄明、还是清晰、还是光洁、还是纯良的。
没有什么可怕,被摧残过的躯体再霉再败再残再腐再臭,都可以有翻身之日。
心不能变,志不能移,情不能屈。
仇不能不报。
庄竞之微微地在床上蠕动,已然苏醒过来,重投入生活之中去。
固然,生活是异常凄凉、艰苦的。
那种下三流妓女的生涯糟蹋了庄竞之这等人材。然,也就为此,客似云来,她才更加倍辛苦。
有一个客人,他叫阿郎,本身是开那种花车似公共小型载客车的,每个月省吃俭用,就为来跟庄竞之睡那一个半个小时。
有一天,未足一个月,阿郎又摸上门来。
庄竞之一见了他,就问:
“只两个星期没见你罢了,这个月的收入特别好?”
阿郎只是傻笑,道:
“我想念你。”
庄竞之特别为这句话而把自己的身体放松一点点,毕竟在这小屋子内进进出出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会得对她说上如此一句体谅与宽容的话。
他们把庄竞之视作一头不需要感觉、不会有感触的雌性动物,一副供他们工余玩乐、不沾及半分情义的泄欲机器。
阿郎开心的咧着嘴笑。
临离开竞之的房间,他还拥抱着竞之一下,说:
“盼望以后还能来见你。”
“为什么不能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