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闻言,冷笑曰:“足下之言,太谦虚矣!莫非不肯见赐乎?裴某久
闻先生妙笔远驰,近称第一,我苏州一府丹青,无人与匹,何须过于拒辞?
某非为白手空求者,倘承允妙手之劳,自当重谢,休得推却!”
刘芳曰:“既然公子不嫌污目,吾且献丑罢!岂敢当受公子赐赏之物!
但不知尊意要书的山水云石抑或人物鸟兽花木之景?”
裴公子曰:“花鸟云石,山水人物,八大景致,只由足下妙手传神,何
须限吝乎?”
刘秀士领诺,又曰:“此非一天半日功夫立就,且待两三天,刘某书成,
自当亲送至府上,如何?”裴公子曰:“既得先生妙手承允,岂敢重劳亲送!
且待某于三天之后来府上取领,并携送墨金来致谢也。”
语毕相辞,拱别起位。刘芳送出门外,公子上马,二仆人跟随回府而去。
刘芳回身。不知何日写出丹青,公子来取,且看下回。
① 谬 (miù)赏——错误地赞赏。
② 见哂 (shěn,音审)——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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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假结拜凶狠施阱 真赐赠神圣试凡
诗曰:
君子相交淡水长,小人如蜜也凶狼。
见机择方为智哲,醒眼须分免祸殃。
驻语奸狼公子辞归府去。单说刘秀才有一厚交故友同学,是饱学之士,
亦是身进黉门,未曾科第,姓陈名升。他家富饶足,承祖上基业,有百万资
财之富,田连阡陌之广,不似刘芳是个贫寒秀士。但他二人交结相善日久,
迥非以贫富分界。这刘芳屡得陈升助的薪火之资,原是厚交,不吝惜之处,
足见陈升是个仗义济急君子。当日,陈升不时过到刘芳家中叙谈。刘秀才又
有一见爱门生,姓梁名琼玉,也是个本土富厚之家。但琼玉一二九少年,父
母双亡,并无兄弟手足。彼虽年轻,也会学习武艺,算得一文武小英雄,是
与刘芳一厚谊师生,亦不时资助师之困乏。不多细表。
当日,刘芳数天之后开笔书写起一幅人物花鸟、山水云石八大景。后两
天,裴公子亲到堂中拜领。刘秀才迎接,入下座、茶毕,方取出绫绢一幅递
上。裴公子双手接过,徐徐打开。
刘芳先问言曰:“虽承公子不嫌污目,只可见笑大方耳!”裴彪看罢八
大景画工精妙,大加赞赏曰:“巧手!果名非虚传也!改日复来致谢,以礼
酬先生巧妙之笔。”
刘芳微笑曰:“此滥习学海,书来敢当公子谬赏,何得言谢!”公子登
时告别,收绢幅入袖中,上马拱别而去。
到次日,果然命两名家丁扛抬盒中各式礼物来谢。此一天,适值陈升秀
士到刘芳家中坐谈。此日一见裴家主仆五人公子前进,礼物在后,一程扛上
排开。堂下有刘、陈二秀才迎接,分宾主一同坐下。及问起,陈升方知裴公
①
子赍此重礼是酬写丹青笔劳故也。公子又问明得陈升也是个黉门秀才。
当时,一揭开各盒,只见四季时果、海味山禽食物,又是绫罗丝缎,春
夏秋冬各式二匹,又有一绽白金,足有五十两。刘秀才见了这许多食物绫罗
银子,摇头开言:“不敢领受重赐!此乃些小举手之劳,敢当此过丰重礼?
②
公子可即令盛价扛回府中去”
裴公子冷笑曰:“足下勿怪裴某率直之言、自得夸张之罪!想家君在朝,
身当部属,于财上千百犹如牛羊身上拔一毛、大树林上摘一叶耳!今此些许
礼物,何足挂齿!且不妨得罪,汝非富厚之家,身上做一两件衣服遮身,免
失斯文一脉。休多见却!”
陈升见裴彪如此说来,只道他真情重念斯文穷儒者,即向劝曰:“既明
公子一片盛意,刘兄长亦不须执却其美意!”刘芳听了,只恩受领食物并绫
罗,却要返其五十两之金。公子恳至不依,刘芳只得欣然拜领。
当日,裴公子请告别。刘芳挽留,款以早膳。陈秀才又傍留劝止,公子
只得允诺领命。
此天,刘秀才命门徒备办酒筵。
裴公子先开言曰:“裴某久闻陈、刘二位先生经纶满腹、八斗高才,不
日奋翮飞腾,为帝王之佐。今裴某一心敬重,实欲仰攀结拜为异姓兄弟,且
① 赍 (j ī,音激)——把东西送给别人。
② 盛价——旧时对别人的跟班或随从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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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同述一府往来爱谊,未知二位尊意如何?”
刘、陈曰:“这是不敢高攀公子。汝乃显贵宦门之辈,吾二人是个不第
寒士,多有沾辱,岂敢从命乎?”
裴彪冷笑曰:“某乃一介武夫,不过藉家君近帝之乐,却是个白丁无墨
者。若得二位文星结拜通家,所有文书往来修递,全凭指点,吾之幸也。且
待某投书,往达京都,禀明家君,家君在部中,待汝此科,自有照应,科甲
准联矣!”
刘、陈听了,不约同心喜悦,便允从曰:“如此吾三人不以贫富贵贱所
分,且效着桃园再结之诚。”即日排修香灯于阶前,三人就向当天下跪,祝
告表文一番,有裴彪居长、刘芳为次,陈升年轻为季。三人中,陈、刘俩真
心裴为假。
当时,只有刘秀才娘子颜氏在屏后偷看。见夫君结拜禀祝得明白,忍不
住一声笑,早被裴彪个有心人一目瞧望入后堂,偷看见了。颜氏她只得急退
入内房躲避。
①
当时,饭馔齐备,三人坐周叙饮交谈,不觉三度申刻,已是日落西山。
②
裴公子告别,陈秀才亦抽身,刘芳送别二人去讫 。刘秀才回至房中,对妻颜
氏曰:“拙夫自十八少年进身黉门,一连两科不第,是必功名迟滞也。今或
籍裴公子父亲在京部,加些少提拔,得以功名早济,未可知?”颜氏曰:“丈
夫休妄喜欢!依妾之愚见,此段金兰结拜得好不,不必言的,如不结交此人,
更妙也!”
刘芳一闻妻言,心中不悦,曰:“且住口!汝妇女之流,岂知通变?此
日结拜,我非高攀于裴公子。他出自真诚,来致谢我之丹青,是彼先陈及与
吾二人结拜的,非我与陈升弟定必背靠此人!今汝冷语闲言,是何道理?”
颜氏曰:“妻非敢冷言多管!妾自归君家数载,果蒙陈秀才多少恩惠提
扶,不时赠助薪水之资,并义门生梁琼玉也是一般恩惠周相,实出于一心扶
持我夫妇者。何曾平日闻见这裴公子与汝些少往来,恩至之交?今因书写二
幅丹青,便即谢送此厚重之礼。如观此人,必有一贪。丈夫乃读圣人之书,
①
明晰理者,岂不闻‘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饴’?当汝结拜时,愚
②
妾在后堂观见汝等祝告神祇之语,已忍不住发笑一声。这生面人定必是裴公
子,一闻妾声音,即目睁睁偷看,料想此人不是个善良之士,比如陈秀才是
汝故交,妾来数载,哪有回避之?哪有生言议论之?他乃正大君子,只无可
疑忌者。今交结这裴公子,君须详察其人乃可。”
刘芳闻言颇怒,曰:“妇女之足,三步不出外堂。自此有客到来探望,
不许汝出入。多失男女之序,又露人眼目。”这颜氏见丈夫认真说来,只不
答言,无语。话分两头。
再说陈升别却刘芳,与裴彪分手,各自入城。未至家中,于道途中,只
见一白发老翁远远而来。不觉行近陈升门首,边奔走边连声称说:“有宝贝
卖!”陈秀才一驻足,向老人跟前拱手动问:“请问老丈,既有宝贝物件,
何以日间不来沽卖?今已天色晚了,又在学生门外呼卖不已,实为欠解,请
① 饭馔 (zhuàn,音啭)——饮食,吃喝。
② 讫 (qì,音汽)——完结,终了。
① 饴 (yí,音仪)——饴糖。
② 神祇 (qí,音齐)——泛指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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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其详。”
老翁见问,冷笑曰:“足下未知其由。老拙果有非凡宝贝一物,善能救
③
解人之实厄 。但吾初到盛境,不识得程途,赶至入城,天已是晚了。忙速中
连连呼卖,或遇富翁善士,有怜急相帮如买者,又得求借一宿,来日早早回
家,免至徬徨也。”
陈秀才听言,曰:“原来老丈是失路之客!请问老丈上姓尊名?”老翁
见问,既曰:“老拙姓吕名扶世。”复转问陈升,求借一宿。陈秀才一诺承
允,即请他进至大堂中。老少分宾主坐下。陈升此时问及:“尊者有何盛宝?
求借一观。”
老人见陈秀才乃一贤良君子,即取出一物。用五色绒线包裹数十重,一
一揭开,乃一个小小瓦净瓶,言:“此宝名莲子瓶。”陈升见了,冷笑一声
曰:“老尊丈,无乃谎言欺人的。汝今一小瓦瓶,何为宝贝之物?”
④
老人曰:“足下休得小觑此物!汝乃富厚之家,园中必多种植花果之物,
内有栽种之莲,且取来莲子二三两,待老拙当面试演来,演汝一观,便知它
是一个宝瓶矣!”陈秀才闻此说,即命家仆往后园取到莲子一盅,递过卖宝
老人。他即持过,挑拣上四十九粒放在瓦瓶中。他低声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