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的吗?”毕胜道:“犯了罪,配到这里,自然要驱使的。”干白虹道:
“我犯了罪,配来摆站,不配来挑水。”毕胜道:“老爹要挑,怕你不去。”
干白虹道:“我没有误甚公事,你老爹鸡巴也管我不着,偏不去挑,看你奈
何了我!”毕胜骂道:“好泼野囚徒,敢这等无状!”便举起木棍兜头打来。
干白虹不慌不忙,用手轻轻接住,反把毕胜拦背几棍,打得扑倒在地,哼也
哼不出来。众人都上前求劝,方才住手。那毕胜就如打不死的恶狗一般,叫
疼叫苦的爬了回去。干白红怒还未息,暴躁如雷,把众人的水桶、扁担,逐
一踹得稀烂,还赶到田里,将这五十亩的苗稼,不够两个时辰,捋得寸草不
留,光光剩一片空地,方才叫声躁脾。气昂昂的跑到酒肆里,吃酒散闷去了。
倒惊得那些众驿夫,魂也不在身上,一个个争先救护,那里阻挡得住。都吓
得面如土色,捏着两把冷汗,抖个不停。惟干白虹豪呼快饮,怠傲自如,略
无畏惧之色。只因这番使气,有分教:积害一时除,多情千里遇,此处不留
人,自有留人处。干白虹既打伤了毕胜,又拔死了这五十亩官田稻子,那毕
癞头晓得,自然气恼,毕竟不肯干休。未知把他怎生处置,干白虹可脱得这
祸端吗?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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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临清驿气杀癞头官 大同府喜遇知心友
词曰:
塌头纱帽染黄尘,乔坐且妆身分。呼地叫天不应,倒了瘟官运。
恩仇到处还相认,父子尽逢佳境。谁道水清玉润,竟是师生命。
——桃源忆故人
干白虹一时之忿,拔倒了驿里五十亩稻子,怒悻悻的向酒店中去消傀儡
了。众人恐怕贻害,慌忙报与驿丞。毕癞头方见家人打伤,正勃然大怒。忽
又报说捋倒了稻子,直惊得魂飞魄落。急急跑到田中一看,果见枯苗委地,
赤土生烟。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脚乱跳。众驿夫要脱自己火星,便又
引他去看那毁烂的水桶扁担。毕癞头见了,一发恼得太阳里火星直爆。慌忙
进去,换了公服,皂靴角带,俨然一官。那没顶毛的胡芦头上,又带上一顶
圆翅纱帽,竟向临清驿里坐起堂来。便唤驿卒,去拿干白虹来审问。因没有
签票,只在驿卒臂上,标个硃臂。驿卒领命,赶到酒楼,把干白虹不由分说,
劈胸一把。干白虹大怒,迭连几掌,把这些驿卒打得水流花谢,叫苦连天。
干白虹骂道:“你这些狗才,奉着何人差遣,敢来拿我?却又这等咆哮无状,
不认得我干爷的性子吗!”众驿卒道:“可怜,不干我们之事。只因驿里老
爷,坐在堂上,差我来拿你。现标着硃臂在此。”干白虹笑道:“这该死的
野牛,敢这等待我。”便向酒家讨笔砚,在他臂上画一只狗,中间写了毕癞
头的绰号,叫他先去回复:“我随后就来!”众驿卒不敢违拗,果然跑到毕
癞头面前,一五一十,尽情报诉。又将臂上的狗子,也与他看了。那毕癞头
见写着他浑名,又比做狗,直气得四肢冰冷,只靠在椅上,把胸头抚摩。正
气不了,只见干白虹踱到面前。毕癞头拍案大骂道:“你这死囚,敢如此放
泼!还不跪着受打,尚这等大模大样!”干白虹笑道:“你这癞头驿丞,多
大的人品,敢做这身分。还不站下来讲!?毕癞头怒道:“贼囚死在头上,
还敢无状!只问你为何打伤我家人,又毁烂我水桶,并拔倒这五十亩稻苗?
那田亩关系钱粮,岂是儿戏的事吗?”干白虹道:“你家这奴才放肆,我便
教训几棍。那水桶劳扰众人,谁不怨恨,我毁碎了也替你省些罪案。田稻虽
系钱粮,你向来克扣这些粮米,就赔了一年也不为过。”毕癞头骂道:“狗
囚,好胡说!手下的,与我捆起来打!”十来个驿卒,刚欲动手,早又被干
白虹一总揪翻,每人几拳,打得一个也挣不起来。毕癞头见势头不好,才欲
逃遁,已被干白虹兜胸扭定。先将圆领撕得粉碎,然后把纱帽一把揪来,也
踏个稀烂,便又奉了三四个巴掌。可怜那癞头上,连疮带肉去了一层,红的
黄的流了满面。只是喊痛,那里挣得脱手。干白虹偏在他头上着拳,毕癞头
被打得慌了,只得哀求饶命。干白虹道:“你认得我手段了吗?”毕癞头道:
“认得了!”干白虹道:“你还敢作恶吗?”毕癞头道:“今后再不敢了!”
干白虹道:“既这等说,你学了三声狗吠,才放你去。”可怜那毕癞头,只
要性命,那里顾得体面,只得汪汪的吠了三声。此时众徒夫闻得干白虹与驿
丞厮闹,都挤来看。及至听见他做狗叫,大家嘴都笑歪。干白虹道:“这些
众夫,你一向叫他做工,没有工价,可向他们磕几个头,准折了吧。”毕癞
头还欲倔强,干白虹又是兜顶两拳。那毕癞头忍痛不过,只得跪下去,望众
徒夫连连磕头。众徒夫都上来讨情,干白虹只得放手。那毕癞头如离笼鸟雀,
脱网鱼鳅,把双袖掩着头颅,没命的跑去了。干白虹还把案桌交椅,也打个
粉破,方才住手。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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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权自恃敢行苛,
不管愚夫积恨多;
翻幸头颅皮血尽,
从今打落疥虫窝。
却说毕癞头逃回,又羞又恼。头上的疮打得泥酱也似,脓血流了一身,
好不疼痛。便把扇门板抬了,到州里告状。知州出堂验明,也大惊道:“徒
夫敢如此猖獗!驿丞虽小,也系命官,田亩伤残,更关国课。难道没有王法!”
是时有个兵道驻扎临清,知州连忙申报兵宪差人拿审。喜得这兵宪是个廉明
甲科,讯知毕癞头劳民役众,以致怨报生变,事出有因,便将毕癞头革职,
罚赔本年钱粮。干白虹不应凌辱长官,改调大同馆驿为徒。判案既成,尽皆
允服。干白虹因此就起解到大同府去,久已不在山东,所以儿子干浚郊把一
省驿递尽皆寻遍,那里有个影响。况此事已隔五年之外,临清驿里徒夫,不
是年老死亡,定是役满回去,都换了一班新配来的徒犯。所以干浚郊虽曾在
临清驿里相问,却那个认得。是时盘费已空,因痛哭道:“我来此特来寻亲,
今既不遇,怎好回去见母亲之面。况且在外年余,衣装敝坏,回去又无路费。”
想到其间,愈加心痛。正抚膺长恸,忽见前面,黄盖银瓜,绣旗朱棍,一匹
高头骏马坐着位官长,冉冉而来。走到跟前,见干浚郊哭得哀切,便问道:
“你是何等人,因何在此痛哭?”干浚郊道:“我是广东人,到此寻父不遇,
所以悲伤。”那官长道:“你父亲在外做甚?看你小小年纪,这般远来寻访。”
干浚郊道:“父亲发配此地,五年不归,所以跟寻到此。不想奔走年余,遍
寻山左,竟无下落。”说罢,又哀哀的哭。那官府见他是个孝子,便跨下马
来,替他拭泪道:“贵庚多少?却负此大志。敢问尊姓台表,在粤东那一府
①
居住?”干浚郊见那官长折节下问,便鞠躬答道:“晚生姓干,名旄,字浚
郊,年方十六,是南雄府人。”那官长道:“尊公叫甚名字?”干浚郊道:
“家君讳将,字白虹。”那官长惊讶道:“原来叫干白虹,莫非尊公与陈与
权相好,六七年前曾因官司在京的吗?”干浚郊道:“正为陈与权这厮负心,
以致人亡家破,先生何以知之?”那官长道:“如此说竟是恩兄之子,几乎
错过。”便双手抱住,大哭一场。干浚郊不知头脑,忙问道:“先生贵姓大
表,何处认得家君?”那官长道:“我姓曾,名鼎,字九功,曾在都门相遇,
结为昆弟。我若非你父亲海样恩德,早已丧于沟渠,焉有今日。”便将当日
千金赎妇,并飞垣相救,又赠资援例南雄的话,述了一遍。干浚郊方才明白,
因拜道:“既与家君结盟,便系叔父。不知叔父今居何职,此行安往?”曾
九功道:“我感你父亲提拔,前科忝中进士,除授翰林检讨。两奉圣恩,历
升修撰,因奉差湖广颁诏,今特进京复命。贤侄既在穷途,难以割舍,意欲
②
同你北上,不知意下如何?”干浚郊道:“既蒙叔父提挈,实为至幸。但家
君未有音耗,何忍置怀。”曾九功道:“不妨,我留个家人在此,再与老侄
逐处访问何如?”干浚郊十分称谢。当下另雇马匹,与干浚郊乘着进京。不
消半月。已到都中。
一日,寓所闲暇,因问干浚郊道:“前日贤侄说陈与权负心,以致人离
家破。前在途次匆忙,未曾详问,不知他如何负心,怎生情状?望老侄说个
详细。”干浚郊见曾九功问及,便流泪道:“说起这厮,就该万剐。”因把
① 折节——屈己下人。
② 提挈——照顾,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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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与权前后负心之事,一一说出。曾九功咬牙发指道:“这禽兽负恩若此,
尚自列于衣冠,不知愧耻。吾若见之,自当寝皮食肉。明年又值会试,少不
得等他上京,我与你报仇便了。今年乡科已近,贤侄不能回家考试。我与你
纳了北监,就在此乡试如何?”干浚郊道:“若蒙叔父培成,感谢不尽。”
曾九功果然替他援了例,送干浚郊进监读书。不期曾九功因钦差耽搁,进京
逾限。忽奉严旨,调补外任,敕下部议,应改何职?曾九功闻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