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事顶熟,顶知道有什么女人可以要男人的事情,听说他在奉天很不坏,你若可以在奉天教一年书也似乎很好。周家夫妇在奉天也很好,那边学校算是中国可靠的一个学校。
这里前两天大雾,不甚冷,这两天放晴,倒很冷。
从文
二月六日午正朋友已死去
(1931年于上海)
际真:这里已经像春天了,成天气候都很好。
朋友胡也频已死去,二十人中八十枪,到后则男女埋一坑内。现在我同到那个孤儿母子住在一处,不久或者送这个三月的孩子回到家乡去。
志摩走过北京去了,大雨回了汉口,这里熟人便少起来,我成天不出门,坐在一间三角形的楼顶,下面是饭馆,到了午时就跑下去同大胡子白俄并排坐席,吃菜牛肉汤同烩香肠,小孩母子住隔房,听听哭喊声音,便好像是坐在地狱边界上,因为那母亲(丁玲),若果那一天同丈夫在一块走,一定也就死去了。如今母亲幸而不死,成天就抱了小孩换尿片调奶粉,将来说不定还会在一种坏天气下捉去置之于死。际真,你是同中国离得太久了,你一点不明白当美国或欧洲法律到保护牲畜,鸡鸭倒提也算犯罪时节,中国人在何等情形中即可被杀!
我因近来看到朋友死亡,觉得这样支持岁月为无意思,心里真打算改一项事业才好。不过同时又还想我不久或者还可以恢复《红黑》,三人中缺一,两人还将试来办办。因为除了做文章,我什么也做不好。不过文章做下去,是不是可以成为一条大路,那可不知道了。中国日来因为各方调停,暂时没有打仗,“奉天军阀”皆称“同志”,江西共产党也在对峙中休息,许多小党员无事可作,故想到在文学方面,清除异己的办法,杀戮的捉去杀戳,监狱中满满的关了年青人,勒令各书店不为印行新书。各书稍有不同意当局的各处加以没收,用官方势力迫书店为出版刊物书籍,极力提倡低级趣味。
这些事情,都只无形中说明有权力的人非常愚蠢,使人愤慨,结果只是从各样情形上生出各样反感罢了。
他们有人为我在北京找事作,若有了什么办法,我或过北京。不过我非常担心我自己,是除了关门写小说,别的恐怕什么也不会做好。我成天都想有一个刊物办下去,不怕小,不怕无销路,不怕无稿子,一切由我自己来,只要有人印,有人代卖,这计画可以消磨我的一生。可是大致到老了我还是办不成。很奇怪是他们许多人,一年两年什么也弄好了,生活事业好了,老婆也好了,(甚至于本来麻脸的也在气运来时把脸变成光光的东西。)我只想办一个一星期一万多字的周刊,就找不到一个书店出版。这些话说及时也很好笑,因为好像不那么难,又好像我应当希望大一点,不适宜想这么校我大半年不写小说,如今又在计画动手了,想写苗子,写许多许多,照例这些东西,在我除了把它同书铺发生一点银钱关系外,找不出别的可记忆的事情。如今大致有四块钱一千字了,他们优待我,据说是那么优待的,因为我的文章太多,反而成为他们嘲笑的理由,如今能节制一下,便加一点。
真是妈妈的,我想到这些时,我又要说我得回去了。我回去,混到军队里面去,还不缺少一种好机会,使我在危险里保留一个发财的希望。尽蹲在上海,又不能同什么团体发生特别关系,又不能做别的事,就是这样写文章,各方感情越来越坏,门路越走越窄,到某一天害一场病,就真非倒下不可。
我还作好笑打算,是我将来或者会忽然想去做和尚这件事,因为心上常常很孤单,常常不能如别人一样的快乐,又不能如别人一样生活,所以我仿佛觉得我站在同人世很远很远处,一定还可以做出一点事业来。
你近来不知做些什么事?书译到什么样子?喝不喝?我想说,你莫喝,试试学一个中国式的守道勤学的人,坚忍砺志,仿佛等候什么那种样子,大翻大作一阵,不知这是不是在纽约便可以把生活整顿一下。我想记念我那个最看得起我的爸爸,(他死了三个月了)印两本书,若果你译了《神巫之爱》同《龙朱》或别的,打得出一份,我可以试拿来到上海方面找出版地方。因为这里找胡博士或其他人作点序,上海的外国书店同中国的商务和中华是可想法印行的。印一本你译的英文本,同时印一本我的选集,倒很有趣味。可不知这事是不是可以做得到。
你若高兴做一点纽约通信之类,用中文写,告一些纽约地方任何东西,文学或电影艺术,或其他艺术作者作品,请你做一点来,有个小朋友办的刊物,请我问你要一点儿稿子。
我寄你那个论诗的讲义,不是顶好,但说得很对,有些谈中国新东西的不会谈得那么对,你见到没有?
上海很容易过日子,又很不容易过日子。我总觉得大致北京比上海清静一点,上海比北京好玩一点。我们在上海玩,只是在无人走过的寂寞马路旁走走而已。住处楼下是电车道,时时刻刻有隆隆声音来去,闭上眼睛想:纽约一定就是这样成天只听到钢、铁、汽、电的喊嚷。或者我过几年真有一个机会来到纽约,我们可以成天在街上走,我一定可以很耐烦的数那街道上古怪的汽车的号码,以及街道边的橱窗里广告。
你写不写字?你的考古学做了什么论文没有?近来中国南京开了一个古物展览会,听郑振铎说,龟甲文怪美怪体面精致,其余古东西也十分好,我本来一个月以来往返上海南京已近十次,可是看不到这个会了。
从文
二月廿七
这信估计三月底或可到。回到上海
(1931年于上海)
又
际真:二月廿六的信,直到我从湖南回来的四月十日才见到。
我似乎写信说过我从湖南回来就得过北京去,如今到了上海,好像又去不成了。总是那样子,走动时,各样难处都出现了。
大概终是过北京的,因为不过去也不行。
在武昌见到大雨,他暑假后或者也要过北京。
听说你为译的文章可以有机会卖出去,凭空又生了一点勇气。我近来越生活越不对劲,越来越不愿同人竞争,因此文章也不写下去了。我想若果你能卖去一篇,有出处,我可以特来写几个在中国看来无意思,在美国人看来或可代表一点东方趣味的作品,不在中国发表,单来由你译给美国人看。
若是《神巫之爱》你高兴译,若是这书还得胡博士那么一个人写点序,这书还可以热闹印出,我们就这样办,我到北京去要他写序,你赶译出来,这计画也只是可以卖一笔钱,我倒希望因此得一笔钱,把我安置到一个新地方去活三月五月。
因为若卖得一笔钱,我可以到日本住住也好,不然,是不打量要人写序的。你如觉得好,我这时就去信北京,序一定容易写出,因为他说他对这个书印象还好,他看过。
本来到近日情形下,我要教点书,是有办法的,要做点事,也是有办法的,因为熟人那么多,而且我又那么随便。可是书我绝不教,事也绝不找人帮忙。还有若果我成天去找人想法拿一点国家的钱到日本去,也还不缺少那些机会,不过我目下不要这个机会。我自己心里总是想我会在一个短短日子中,写出许多文章来,足够我行动自由方便,但到底不行,“行动自由”这一点点方便就无从得到。这些事想去想来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自己并不打量那么与人不同的活下来的,可是结果总不能如人安静而且从容。我成天匆匆忙忙,又忙不出一点什么东西。
我心中常常想将来我会去做道士,因为我总是好像要一种别样生活的方法,生活的境界,在孤单里才对。时时刻刻讨厌目下生活,时时刻刻讨厌人同我自己。可是走到街上去,见一个女人都好像愿意拥抱她一下。想不到人还不上三十,心情就是那么坏,那么软,那么乖张。
近来把下巴胡子也留下了,一定要留到一寸以上,再看情形剪去还是不剪。
你要译点中国小说,我另外寄了一部分来,你告我,是不是要全份,或先由我选出一些来给你看,省得你费神去看去选,你告我一下。我因为不教书,把书又全送人了,光光的一身,倒真好做文章做事。目下还同岳萌住在一个俄国菜馆楼上,成天吃牛肉,预备在半月内到北京公寓去住,吃饼面,吃山楂,吃枣。目下看样子我还得吃半年牛肉也许尚不过北京。
近来又出了一本书,有一部分还不曾发表过,我还不看到。我真不愿看我那些书,因为拿一本书聊以自娱,这情趣也失掉了。看到什么刊物上批评我的文章,说好说坏,都极使我生气,好像不愿意有人提及我,一提及,我同他便成了仇人。我不敢去做道士和尚,倒像是怕出名的原因,怕人提及作为新闻的原因,可是这点事谁也不知道。
你暑假莫转来吧,就到欧洲去,不是有一个希望可以把女人的事办好一点吗?
到湖南送胡也频孤儿回家去,交给那个外祖母,还设了若干谎,证明人并无危险。路上我们走了二十天,经过杀烧过的长沙,街上全是兵,乡下全是匪,两不相妨,奇奇怪怪,走路的人还是很多,因为这些事好像同百姓还是无关,虽然两边都说为得是“民众”,各尽量杀人,各尽量捐钱勒税。
从文
四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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