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驻巴黎总领事赵颂南的住宅富丽堂皇,布置得非常讲究;悲鸿和碧微虽然是这
儿的常客,但每次来,总还是会有身为穷学生的那种寒怆感觉,尤其在留学生公费完全
中断、生活发生问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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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部赵颂南的妻子看出小两口的不自在,在餐桌上频频给他们夹菜:
“碧微!悲鸿!多吃点!年轻人嘛,身体的底子得打好!你们可千万别当自己是客
人!想当年,颂南跟我还不是一样有一顿没一顿的,颂南是外交官,这一路走过来,我
们看得多了,也体悟得多了!离乡背井的学生,哪个不会碰上些困难?”
碧微低着头,眼眶红了;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离家都六年了,她对
故乡和亲人的思念未曾减少过,特别是在遇到困境和挫折的时候。
认识赵颂南夫妇,是在这一年的夏天。
悲鸿和碧微住在一栋公寓的顶楼,屋顶有个天窗,悲鸿正好可以借着光线作画。原
以为是得天独厚,没想到大热天里一场罕见的冰雹,不但砸碎了天窗玻璃、损毁了悲鸿
的一些画,而且根据租约,那属于天灾,房屋的损坏还要由房客负责修理。真是屋漏偏
逢连夜雨,悲鸿他们哪儿有钱补玻璃、修窗户?
就在两个人哭丧着脸的时候,赵颂南得到消息前来慰问,送他们一笔钱,解决了问
题。不仅如此,赵颂南从那时候开始,不时帮助他们,还常邀他们到家里吃饭。
回忆起这段经过,碧微连带想起这些年来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想起多年前悲鸿口
中所说的“贵人”;她不能不感念,不能不为悲鸿和自己感到庆幸!
欧洲地方习惯七、八点以后才吃晚饭;这一餐饭吃完,都已经九点半了。赵夫人吩
咐仆人把咖啡和水果端到餐厅里,因为他们还在等一个人。
“应该就快到了,说是十点前后……碧微!吃点水果!悲鸿!别客气!”
赵颂南久居海外,生活习惯跟西方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水果盘、叉子、小调羹全
是精致的银制品,咖啡杯则是高雅的英国瓷器。赵颂南摸了摸肚子,似乎非常满意厨子
做的晚餐:
“中国人是为了吃而活,西方人是为了活而吃;这就是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文思
想。悲鸿!你出来这许多年,应该有所体认吧?”
“赵先生说得很对,中国人好象花了太多的工夫在吃上面,其它属于精神层面的,
就不太重视了。就拿绘画来说,中国画有它的渊源,有它的迷人之处;但一提到画,那
是文人墨客的事,要不就是富商巨贾偶尔的附庸风雅,一般老百姓哪会懂!不像在法国、
在德国,艺术是人们日常生活当中不可缺少的一样东西,跟吃饭一样!”
“你能有这样的见解,我很高兴!当然,这里面牵涉到几千年的文化背景,不是一
天两天就改变得了的。我个人也非常喜欢艺术,跟你颇有同感!所以,将来就靠你们这
些年轻的、出来看过外面世界的艺术家,回国之后去潜移默化、去教育整个社会了!”
悲鸿对赵颂南不只是感激,还加上佩服;而赵颂南真是有感而发:
“其实,对今天的中国来说,物质文明也一样重要!我们的国家太弱了!无论是工
程、机械、交通……哪一项不需要迎头赶上?因此,我向来主张大量地把国内优秀的、
出身富裕的孩子,我说的是孩子!小孩子……由父母带着他们出来求学,政府全力协助,
若干年后,就看得到它的效果和影响了。这是国家根本的图强之道!”
赵颂南正说得慷慨激昂,仆人进来通报,他们等的人到了;赵颂南亲自迎了出去:
“孟圭兄!快请进!”
“对不起!一个推不掉的应酬。”
“您是忙人,能抽空特地来这一趟,悲鸿老弟跟我都感激不尽!”
“哪儿的话。”
两人边说边走进客厅,悲鸿和碧微连忙站了起来:
“黄先生好!”
“好!好!哈哈!坐!大家坐下谈!我在电话里跟颂南兄说,悲鸿老弟的困难,我
是一定要帮的!不只是颂南兄的面子,悲鸿老弟才高八斗、前途无量,能帮上一点小忙,
是做中国人的光荣!”
黄孟圭是出身福州的望族,在赵颂南家里见过悲鸿和碧微;对悲鸿也非常赏识。最
近听赵颂南说起悲鸿的遭遇、以及想要回国求助的心愿,他答应尽全力帮忙,而且很快
就有了消息:
“我的二弟旅居新加坡,在当地经商小有成就;那天颂南兄说起悲鸿老弟的计划,
我几经思考,觉得我二弟也许可以帮忙,因为新加坡是个中国人的地方,不少商场上有
成就的人,都愿意帮助海外的中国人。总之,我拍了电报给二弟,他回电了,颂南兄!
悲鸿老弟,你们看看……”
说着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封电报,递给赵颂南。黄孟圭的二弟名叫黄曼士,他
在电报上简要地说,新加坡当地的有钱人,喜欢找画家为他们画像;他建议悲鸿搭船回
国途中,在新加坡逗留一段时间,也许可以有一笔丰厚的收入。
“太好了!悲鸿!这真是个天赐的好机会!孟圭兄!多亏您这么周到!”
“好说好说!我总算对颂南兄有交代了!”
第八节
天亮了!天亮了吗?天应该是亮了!但管它的!反正自己不想醒过来,甚至不想睁
开眼。
头好疼啊!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对了!好象有人在耳边轻轻说:不要喝那么多,如
果真希望她快乐,就不要喝那么多!但管它的!反正喝都已经喝了,以后让她快乐就是
了!
“笃、笃、笃……”有敲门声,张道藩把蒙着的头露出被窝来;这么早,会是谁?
也许听错了,到底多早?天亮了是没错,但到底几点钟了?把闹钟转过来,对着自己,
嗄?十一点了?不对!是闹钟停了,不对!闹钟滴答滴答响着,走得好好的……
“笃、笃……”没错,是有人敲门!
下意识地想披上晨袍,但不需要,衬衫、西装裤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他看见床边
的椅子上放着礼服上衣、还有领结。站不稳、更走不稳,三步两晃地走过去打开门,是
蒋碧微在门外站着;灿烂的笑容,逼得你不能不以笑容回答,虽然道藩知道自己的笑容
好憔悴。
“请进!”
“谢谢!特地来看看你的酒醒了没有。”
碧微跨进房间,闻到一股酒味:
“实在不放心,过来看看,顺便还你这个……”
碧微坐下时,打开手里提着的大手提包,拿出用几层纸细心包着的那个朱砂花瓶:
“借我放了那么久,你朋友不着急?”
道藩楞了一下,好象一时找不到词回答,居然想了一会儿:
“他大概早忘了。……你真是来还花瓶的?”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顺便!主要是不放心,半夜里几个人送你回来,你可把我们
折腾得好惨。你不该喝那么多的!”
怎么又是这一句?昨天晚上,到底是谁说的?
“好了!看见你起得了床,我放心了!有钢琴课,我走了!”
碧微拿起手提包,正准备站起身,道藩喊出声来:
“等一等!有句话,想告诉你……”
“哦?一句什么话?重要吗?”
“嗯!因为……它放在心里很久了……”
“那就快说吧!我真得赶去上课!”
“……”
“快说呀!”
“……我……其实也没什么重要,只是……我打算到翡冷翠去一趟,去临摹那儿的
一些画,去凭吊……一些古迹。”
“那好啊!带你的准新娘去?”“不!我一个人去,她学校的课走不开。”
“打算去多久?别让准新娘害相思!我真的得走了!”
道藩没再说什么,陪碧微走到门口;步子是拖着的,因此不显得那么摇摇晃晃。碧
微带着进门时那灿烂的笑容离开了。
为什么她爱我而我不爱她,我却无法启齿向她直说:“我不爱你。”
……为什么我深爱一个女子,我却不敢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我爱你。”
……为什么我有相爱的人,偏会被她将我的心分了去?
碧微坐在桌旁,桌上摊着一封信;她紧紧盯着这封信一开头就一连拋出的三个问题。
碧微得厘清一下……这三个问题,点出了三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是这个男人不爱的,
另一个是跟这个男人相爱的;还有一个是这个男人偷偷爱着的。碧微好象是弄清楚了,
但信上的问题不只这三个:
……为什么我明明知道我若爱她,将使我和她同陷痛苦,而我总去想她?……为什
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对我是否也有同等的感情,我就爱她?
碧微又得仔细想一想;毫无疑问的,这两个问题指的还是那个被偷偷爱着的女人。
看得出,这个男人的暗恋是不问结果的;是只计较付出、不计算收受的。不管对方知道
了苦不苦,至少此刻他自己爱得很苦!这样的分析大概也不至于离谱,但信上紧接着还
有两个问题:
为什么理智一向都能压制着我,如今离开了她,感情反而控制不了?……为什么我
明知她使爱我,这种爱情也必然是痛苦万分、永无结果的,而我却始终不能忘怀她?
后面的这两个问题,倒没有让碧微伤脑筋;只要前面的厘清了就行。然后,是这封
信的结语;而即使是结语,还是不断拋出问题:
你不必问她是谁?也无须想她是谁?以你的猜度,假如我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
“我爱你。”她会怎么样?假如我直接去问她:“我爱你,你爱我不爱?”她又会如何
回答我?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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