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二深吸了一口,说志高你真是的,曾大哥待我们那么好,你也不敬他一根烟,你讲你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志高说,要是你,你也做不起人,你们晓得我把烟放在哪儿的?
放在哪儿的?大头问。
你猜,放在哪儿才不会湿?
腋窝里。
不是。
那就是袜子里了。
也不是?志高笑了,我是放在卵泡下的,你叫我哪么拿得出手。
呸,呸!我们都装出要吐的样子,难怪有股骚气呀!全都嘿嘿地笑了。
海二说,以后莫要志高管烟了,他尽搞些埋汰事。
我管着吧,大头自告奋勇。
不行,你贪污得很,让我哥管着,他烟瘾最小。
我说,谁管都一样,我没意见,还是志高负责些,他没把烟打湿就是一大功劳。
就是,我不把烟塞在卵泡下你们吃什么吃,志高说,实在对不住曾大哥,对我们那么好,没吃得我们一根烟。
我说,这一路上好人坏人都碰上了,难得,难得。
好人坏人哪里都有,难得的是碰上台风,大头说,大难不死,我们兄弟必有后福,秋生哥,你说是不是?
对,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海二、志高和我同时说。
这时前面传来隐隐约约的鸡啼声,两旁山上也起雾了,乳白色的,慢慢往下洇浸,夜气渐凉,潮气浓重,一身早被夜风吹干的湿衣又潮润起来。我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可不敢着凉,药贵得很,海二说。
好像鸡叫了,大头说,志高看看你那破表,几点了?
志高摁亮打火机,惊叫道,坏了,完了,表没得卵用了。
怎么了?我们凑过去看,只见志高的电子表没有数字,一塌糊涂。表壳里面早就进水了。
完了,完了,没个钟点如何是好,大头说,也不晓得是叫头遍还是二遍了。
多半是头遍,我们出来时才两点多,海二估猜说。
走这么久了,秋生哥,大头问,还走不走?
我都走不动了,海二说。
我也走不动了,志高说。
哪么搞?大头问。
我说,还走一截吧,前面有村子,找个干处歇气,再说明走也好拦车。
又走了一里多路,前面有了房屋,我们兄弟朝那栋房屋走去。房屋在公路两丈开外,围墙已经被台风吹倒,一堆的瓦砾。房是两层的旧砖楼,倒挺结实的,没有倾斜的迹象。志高说,日他屋娘,走了大半夜的路,两条腿都要断了。大哥,就在这里歇,明天一早搭车去海滨小城。
我们兄弟就拣阶沿上的干处憩下来,背靠墙壁,两腿伸直,一溜儿排开,舒服地躺下。
真是累得要死,打娘胎出来我还没这么走过,海二说。
要是有个铺睡,哪怕是个草窝,不知有几多好,志高说。
我说,你想得美,打工就是受罪,你以为南方遍地是黄金,只要弯腰捡一下。
大头说,睡什么卵,全当是守夜,兄弟们说说话。
我说,也好,都不要打瞌睡,夜凉地凉,着凉了哪来钱整病。
不晓得海滨小城还有多远,大头没话找话,志高你讲讲海滨小城好不好玩?
好玩得很,志高说。
和鞋厂比哪个好玩些,大头说,有没有鞋厂那么多女儿家?
志高说,美死你,采石场外面就是海滩,每天有好多的姑娘家洗澡,只穿点点个,那身子白蒙蒙的,奶子翘绷绷的,爱死你大头。
大头嘴里啧啧咽着口水。
我和海二也被志高说笑了。
海二突然说,哥呀!他一本正经地叫我。
我说,嗯。
海二又说,哥呀,到了那里你可不能花心啊。
大头说,秋生哥能不花心吗?他长得好看,又有文化,在鞋厂的时候许多女儿家都对他好。
志高说,特别是川妹子小芹。
哥呀,海二说,我不准你花心,你要对得住我老表。
我装懵,问海二,你哪个老表,管我么子事?
海二说,你一船的萝卜都吃完了,还说装的是苕,红莲呀,哥你不是人,你就把我红莲表姐忘了。
海二的表姐叫做红莲,与我同岁,今年正是二十的花季年华。虽说生在贫苦人家,没好衣物穿戴,没好饭菜营养,但她长得娉娉婷婷,本身就像一朵荷花,朴素、健康,美丽异常,是我们那里方圆十村八寨也找不到第二个来的乖人儿。我家与红莲家坎上坎下,从小同学,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红莲的老爹海二的大舅是个酒鬼,家里坛坛罐罐都换酒喝了,特穷,红莲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在家放牛。我上完高中没缘分进大学,也回家放牛。天亮一同出门,天黑一起归家。放了一年的牛,我们突然都不放牛了,白天就不常凑堆,我们的身影成了那个乡村黑夜里一道看不见的美丽的风景。我们自以为包裹得很严实,却不想被海二这个鬼精窥视到了。
大头说,难怪秋生哥看不上川妹子小芹,原来早就和红莲姐好上了。小芹跟红莲姐一比就像个丑八怪了,自作多情。
我说大头,你莫那样讲小芹,小芹也是个聪明的姑娘,我是和红莲先好上的,如果没红莲……
志高也说大头,小芹哪不好,大头你嘴少损些,我们搭帮人家得了许多好处,她请客吃饭哪回少了你,那次你喝多了酒,她在医务室服侍了你一晚上,是你这么讲的,良心让狗吃了?
海二说,请你注意点。大头我给你讲,你晓得我为啥要打那个安徽小子,他狗日的天天去惹小芹,我明知我哥和小芹好不了,就是看不惯那小子才打他的。
志高说,那小子该打,你不打他我也要打他的。
大头成了众矢之的,他笑着说,算我的不是,以后见了小芹姑娘向她认错赔罪,好了吧?
海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应该的。
志高说,大哥,么时候喝你的酒,可别把小弟落下了。
落不下你的,海二说,到时我负责通知你。哥,你还要打一两年的工,多挣些钱,是不是?
我说海二你莫装,你还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南下打工吗?
我南下的直接原因是与红莲有关。红莲的老爹知晓我与红莲好上后,曾请我去他家喝酒,长谈了大半夜。他说,秋生,我看你小子不是平地卧的人,红莲跟你我没讲的,但你晓得我还有个二刀头,没你那么活泛,家里又穷,他比红莲还大两岁,现在是光棍一条,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小子要是拿不出七千块钱的礼嫁钱,我家红莲是要和芭茅溪的郭冬生家换亲的。只是郭家那小子也呆,红莲看不上,死活不肯。我听后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立即向红莲的老爹保证两年内拿出七千块的礼嫁钱。在广州干了一年,辛辛苦苦却只攒得二千八百元汇给家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知道家乡的山坳上有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盼着我凯旋归去。
海二问,为什么?
我说,你不晓得就算了,到采石场后大家都要好好干,要学会攒钱,以后娶媳妇是要花大钱的。
对,要攒钱,以后娶媳妇好好用,海二已是哈欠连连,昏昏欲睡。
志高也眯起眼了,喃喃而语。
我大声地说,莫打瞌睡,夜凉地凉,真病了麻烦就大了。
志高说,熬不住了。
海二说,哥,让我睡睡吧。
大头说,睡什么卵,听,鸡叫二遍,天要亮了。志高你讲讲,你攒多钱了去干什么?
志高说,我哪来多钱?
大头说,我是讲打工攒多钱了。
志高说,打工能攒多钱吗?
你怎么那么蠢,大头说,我是说万一。我是讲万一你有多钱了,你会嫌扎手?
志高说,万一有多钱,那好办,我就买条机帆船,在我们寨脚下的酉水里跑。
我说,这好呀,但志高你那牛脾气要改,不然谁坐你的船。
对,对,要改,要改,志高说,大哥你呢?
我没你那么的雄心壮志,我真诚地说,等我娶了红莲,哪也不去,就做几亩薄田,闲时看看书,写写文章,闲云野鹤,优哉游哉,不受别人管制,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我哥你完了,站着困倒只想着我红莲姐,叫我说,我要买台柴油机,办个加工厂,省得寨上人打米往三汊沟的碾房背,海二说。我们那里至今不通电,做什么都不方便,海二的想法并不新奇,几届的村干部都想到过,但村里穷,拿不出买台柴油机的几千块钱,说不定那柴油机和那个加工厂真要海二出力办起来呢!
大头你呢,海二问,要不要入我的股?
我还没想好,要干就干个赚钱的门子,讨个乖老婆,不然我这个样子要相貌没相貌,要文化没文化,哪个跟我来……
有钱就有乖老婆,我说,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你看那些老板们,个个狗卵的样子,哪个明里暗里没几个老婆。
我们兄弟就这样七二三八二四乱说三千,打发漫漫长夜。天却总不见破晓,浓雾抢占了空间,到处朦朦胧胧的,寂静无声。我们渐渐说不下去,迷迷糊糊地睡去。在梦中我回到了家乡,刚走上枫树坳,看见红莲来接我,红莲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扑在我怀里放声大哭。我问红莲是哪么搞了?红莲还是哭,她说秋生哥你来迟了,我已经是郭家的人了,可你为什么要来迟啊?她哭着抓我,咬我。我啊地一声就惊醒了。
醒来后知道有人在踢我,软腰处挨了一脚,一个粗鲁的男人骂着,妈的××,你们找死。手电光对着眼睛射来,一片昏花。躺在最外面的志高也挨了另一个人的踢,他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惊跳起来说,搞什么卵,搞?海二和大头也被惊醒了。
你们找死,睡在车道上,踢我的那人晃着手电说,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自杀呀。他的手电光移到我们背后的两个黄色立箱上晃动。那是两个加油设备的油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