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早一千年就体会到这种“同于万物”的自由境界了。
竹林七贤中的另一个更有名的酒徒是刘伶。刘伶身长六尺,相貌丑陋,整日沉迷醉乡,神情悠忽,视形骸为土木。他耽酒而病,却更为渴酒,哀求他妻子给他一点酒喝。妻子劝他戒酒,哭泣着毁掉酒器,把坛子里的酒也一倾而尽。刘伶说,好的,我自己无法控制酒瘾,只有在鬼神面前发誓才能戒掉。请你把酒肉供在神像面前,让我来祈祷发誓。于是刘伶跪在神像面前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于是饮酒进肉,又颓然而醉。
他的《酒德颂》无疑是他最生动的自画像: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我们万万不可以为刘伶在醉乡中真的除了酒中滋味,其余什么也不知道。刘伶在醉乡中悟到的理,正是庄子“坐忘”、“物化”、“吾忘我”的高妙境界。刘伶在醉乡里“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这不是庄子所谓能够摆脱形与物的羁绊,自由逍遥的“圣人”、“神人”、“至人”吗?不同的是,庄子企图以忘却废弃肉体感官来达到这个境界,而刘伶恰恰却是通过肉体感官达到了这个境界。庄子的道路是一条行不通的绝路,而刘伶的道路却简便易行。
阮籍、嵇康这些魏晋风流名士,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走了一条由肉体通向性情的道路。他们不是肉体的蔑视者和敌视者。他们与庄子的目标一致,途径却相反。肉体是他们飞升的翅膀,而不是障碍。他们知道,如果没有肉体,他们将什么也没有。没有肉体,既没有性情,也不会有哲理清谈,更不会有流芳后世的“魏晋风流”。人们都知道,正是因为嵇康肉体生命的消失,《广陵散》才“从此绝矣!”
中国思想史上最大的异端应该非李贽莫属。1602年(明万历30年),李贽以“敢倡乱道,惑世诬名”的罪名被捕,关押在北京皇城监狱。一天,他吩咐狱卒给他剃发后,取剃刀自刭而死。临死前狱卒问他:痛否?他以指蘸血在地上写道:不痛。又问:为何自杀呢?答:七十老翁何所求?于是血尽气绝亡。
李贽曾夫子自道:天下世俗之人与假道学者流都把我看作异端,我不如干脆就做异端,免得他们把异端的虚名加在我的头上!
可见,李贽是自觉以异端自命的。李贽之异,异在何处?他公然为人的“私心”正名: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他宣称,吃饭穿衣,即是人伦物理。举凡好货,好色,多积财宝和多买田宅为子孙谋等,均为百姓日用之迩。这等“私心”,即“童心”,即人的最初一念之本心,所以绝假纯真。他依照此番逻辑,推出了情性自然论。他说,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情性中自然涵有礼义,不需外在的礼义去约束。情性不可以一律求。人莫不有情,莫不有性,极具个体特征,岂可一律求之?李贽更是大声疾呼:不必矫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
宋明道学家们的言必“存天理,灭人欲”,李贽则把人从所谓的“天理”拉回到“人欲”。他认为吃饭穿衣,声色财货,都来于自然,也只能听其自然。自然中已有礼义良知,何必外在求之!那些假道学、伪君子们在李贽眼里是面目可憎的:志在温饱,而自谓伯夷叔齐;质本齐人,而自谓饱道妖德;分明一介不与,而以有莘借口;分明毫毛不拔,而谓杨朱贼仁。动与物迁,心与口违。李贽看腻了假道学的嘴脸,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
李贽不光学说异端,他人生之旅也殊为异端。他有官弃官,有家弃家。他的弃官弃家并不是为了摆脱世俗欲望,而是为了更自由地追逐自己的欲望。他认为自己在欲望中深谙佛家游戏三昧,已经无善无恶,和光同尘了。他六十一岁出家为僧,却没有受戒,也不守戒规。他从不奉经祈祷,连读书都怕费目力,而让别人读给他听。他居然率领僧众跑到一个寡妇的卧室里化缘,又做《观音问》与士人妻女论“道”。他公然宣称,与其死于假道学之手,宁死于妇人之手。
李贽的狂诞悖戾使那些道学家们既怕且怒。1601年初春,他出家为僧的芝佛院被一场来历不明的大火烧得四大皆空。据说纵火者乃是当地官吏缙绅所指使的无赖。1602年,曾是他的好友的礼部给事中张问达上了一本奏书,参劾李贽耸人听闻的罪状: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庵院,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庵观者。终于,万历皇帝大怒,着令锦衣卫将他捉拿入狱。他的著作也被下令焚毁,应验了他自己起的书名《焚书》。
纵观中国的哲学发展史,尽管多多少少有几个离经叛道者,大体上还是一部灵魂对肉体的压迫史。中国人哲学存在的前提仿佛必须是蔑视肉体。既然肉体如此低级鄙俗,成了人性善的桎梏,那么我们能将肉体放在何处?
我们今天再提对肉体欲望的压抑与厌弃已经不合时宜,但谈论灵魂的高尚与自由又往往被看成迂阔可笑。新的疑惑又出现了:这是否可以看成历史的进步?是人性的张扬还是人性的堕落?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我们所要的生活到底存不存在?人类什么时候才能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博士那样,对我们所能够拥有的生活心满意足,禁不住喊一声:生活呀,你停下来吧,太美好了!
英格玛·伯格曼导演的电影《第七封印》中有段台词有些意思:我的肠胃就是我的世界,我的脑袋就是我的永生,我的双手是两个呱呱叫的太阳,我的两腿就是时间的钟摆,我的一双臭脚就是我哲学的起点!天下事样样都跟打了一个饱嗝似的,只不过打嗝更痛快些。
这段俏皮得有些粗俗的台词,道出的其实正是哲学的本源。如果想说得文雅或严肃些,我们可以引用诗人保尔瓦莱里的话:一切人体未在其中起根本作用的哲学体系都是荒谬的,不适宜的。
尼采在《查拉图士特拉如是说》中写道:你肉体里的理智多于你的最高智慧中的理智。
可是,人世间有多少疑惑经得起追问?人世间又有多少追问会有答案?或者,疑惑本身就是答案?
也许,人类的宿命就是永远只能眼泪汪汪地望着到达不了的彼岸!
俄罗斯80年代女诗人诗选
晴 朗
塔契娅娜·莫塞耶娃诗选
塔契娅娜·莫塞耶娃()诗人。 1983年生,莫斯科印刷出版大学的学生,未来的广告业专家。作品发表于《巴比伦》、《21世纪诗人》,以及国际互联网上。 现居莫斯科。
妊娠疗法
我们这儿是缅甸我们不知道痛苦我们载歌载舞
我佩戴项链我赠人项链我每晚串制项链
他们涌向阳光他们攀挂住公共汽车
连你也跟随着飞奔——不要扯断那纤细的绳子
人们说:弗罗伊德主义,酷爱剪断的脐带
阿哈赖—玛哈赖,所有信仰不过如此
不许看香蕉不许看杏儿和桃子
梦见肉——预示要极度贫困
梦见贫困——预示社会动荡不安
预示与胫骨的碎片偶然的性爱
我们这儿在打仗:尤其要经常购买“卡拉什”①
孩子们在哭嚎父母们不脱裤子就爱对方
我们这儿很幸福请跟我一起阅读:幸福—我—串制—项链—缅甸
可当我渴望畅饮时你却把水倒在我的手里
我清点着水滴的数量——这样的随意而机械
给成人的童话
要死了要死要死了我的小兔子
用氧气和口水不能救活它
大灰狼的浆果它吃撑了,因为陌生的小蹄子们它喝高了
你可是为我而生的呀你可是为我而生的呀
我们要玩捉迷藏我保证带头唱圣诞祝歌
解梦的书里说梦见考五分预示会有漫长的离别
除了家里谁是婆婆谁是脓血……和胡萝卜
在你们家里热呵真热呵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我的小兔子
它不能救活了它不能和我在一起
它去了极圈它钻进了蓝色的冰里
而傻小子伊万会喝高,吃撑那些浆果
12月17日
当我们玩瞪眼睛游戏时,她首先眨了眼
她凑近我的耳朵说:你是条母狗人们对你这样说过吗?
后来她去呼吸新鲜空气我们又接着玩
他们的诗没有行情① ——没有白兰地?——是没有行情
当然白兰地也没有
而时光流逝,我已经明白,为什么我会流露抱怨声
甚至柠檬放在嘴里,双唇也会比之甘甜
简直有太多的感受不可能来得及表达
这是百老汇——我的眼皮?——这是不是百老汇
你的眼皮我也会牢记
“你剧本中的主要角色……”
你剧本中的主要角色是:滴管
你轻易就能叫出它的名字,但嘴唇却不能动
他们只是掖一掖床单,好像是没有风吹,但是
向护士要了多余的被子,请她吃巧克力——
人们总是常常给她们巧克力,就像斯大林格勒存活下的
带着尖利针头的血骨病男孩儿,
昨天把她给清除了——她叫喊妈妈——没听见吗?
她叫着:上帝上帝——今天她已经在微笑。
我双腿之间有一个玻璃片,你想看一看:
星相书上说(只有在黎明时才得观看)
就这样吧:我躺在窗前开始等你
我亲爱的我的小宝贝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