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他们的眼光比我更好呢。所以宝玉回转头来,正要问阿金、阿珠,阿珠先低声说道:“ 大先生, 阿看见后来上来格人,认得呢勿认得?”宝玉道:“奴记性勿好,有点面熟陌生哉, 想必认得格?”阿珠道:“就是倪勒广东,俚搭伍大人一淘格区老爷呀! 啥忘记脱哉介?” 宝玉道:“嗄,实头是俚, 提醒仔奴,奴记得俚格名字,叫啥格德雷,搭奴勿哪哼要好格,格落隔仔几年,勿放勒心浪哉,加二故歇面孔壮仔点,所以奴疑心勿定,认勿煞哉,亦认差仔介!” 阿珠道:“决勿会认差格,倪老亦勿老来,勿见得眼睛已经花格哉,况且倪勿比大先生,专靠格双眼睛认得人 。”宝玉道:“ 拨俚听见仔,难为情格。 既然认得准, 搭阿金一淘过去招呼一声,先搭俚实梗实梗说,听俚哪哼回答仔,难末唔笃请奴过去叫应俚, 想阿好?” 阿珠凑着耳朵答道:“ 以前亦 搭俚十分亲热歇,故歇去叫应俚作啥介?只做 看见末,拉倒哉 !” 宝玉道:“ 啥能格想勿出念头佬?阿晓得倪初到京里,究属地脉生疏,要末 认得两个人,倪是一个方勿认得,故歇碰着是俚,总算认得仔个把,就托俚照应照应,也是好格,作兴有一时尴尬,倪好俚发财,不过拿俚防防荒。奴格闲话,阿差呢勿差?” 阿珠连连点头,说:“大先生格见识,倪落里想得到、及得来嗄?” 正说之间,又闻汽笛鸣了三声,火车就此开行,起先觉得缓缓的,继而渐渐的快了又快,轮机鼓动,正不啻逐电追风。凤翔馆主有诗赞之曰:
大错休疑铸九州,利权从此可全收。
愿今天下歌同轨,掣电奔雷快壮游。
开车之后,宝玉见阿珠贪看野景,伸手将他衣袖一拉,催促道:“独讲看 ,毫燥点拉阿金过去说罢。” 阿珠听了,方与阿金附耳说了几句。其实阿金早已听得清楚,即时立起身来,同阿珠走至德雷那边。不过相离二丈多路,难道德雷没瞧见宝玉吗?然方才宝玉看德雷,德雷也目不转睛的看宝玉,又难道隔了几年,有些不认识宝玉吗?但此刻只有宝玉一人,或者不甚留意,想不到在这里火车上相会;今宝玉仍与阿珠聚在一处,彼时俱见过面,说过话,且非一次两次,那有一个都不认识之理?然则这样说起来,何以不先叫唤宝玉等三人呢?其中有几个缘故,一来恨他从前私回上海;二来要装做官的身份;三来脾气极大,不比伍大人随俗,定要宝玉等先去招呼他,方显自己的官体。故虽阿金、阿珠走近身旁,他还眼睛向着窗外,一手捋着胡须,装作未见的样儿。阿金、阿珠睹此神情,心中着实不愿意,怎奈吃了这碗堂子饭,又奉了主人差委,只得低声下气,到他面前叫应了一声“区老爷”。正是:
莺燕纵知飞絮贱,蝶蜂犹为落花忙。
欲知与德雷所说何语,以及宝玉到京后情形,下回再行细述。
九尾狐
第四十五回 寓京城寻访十三旦 张艳帜巧遇伍大人
却说区德雷这个人,纯是一派官场习气,因自己善于钻谋献媚,也喜欢别人献媚于他。从前在广东的时节,与伍大人相叙一处,所以见了宝玉,并不装腔做势,扮演作官的体统,如今独自在此,落得向妓女跟前摆摆架子,要宝玉等先来叫应,趋奉我是个大老官,刻见阿金、阿珠走至临近,明知是宝玉差来的,却故意眼睛看了别处,手捋须髯,等候他们的招呼。阿金、阿珠睹此神情,心中委实有了气,无如奉着主人之命,只得忍耐上前,同叫了一声“区老爷”。
德雷方才回转头来,犹假作不认识,对他们上下打量了一回,开言道:“你们两个是那里来的?”阿珠嘴快,先答道:“阿呀,区老爷, 真真贵人多忘事,阿是倪才勿认得格哉?倪就是胡宝玉先生身边格人,我叫阿珠,俚末叫阿金,倪说仔出来,谅必区老爷终想得着格勒?” 德雷道:“吓,原来是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真是奇了,我想你家先生在上海何等快乐,还要出什么门,寻什么苦吃呢?” 阿珠听他话中有骨,只做不知,但说道:“倪先生皆为有点事体,格落到京里去一埭,也叫呒设法 。勿壳张今朝勒火车浪会碰着区老爷 格,区老爷 一向好?倪先生常常牵记煞 呀,故歇看见仔 ,心里快活得呒哪哼,马上要过来叫应 ,亦恐怕老爷为仔前头事体见气, 明白内当中格情节,所以先叫倪过来,招陪一声,轧实倪晓得老爷格脾气,真真量大福大,决勿搭倪先生计较格,不过是倪先生规矩罢哉。”
德雷不等阿金说完,抢声问道:“你说内中情节呢,我果然不明白,你且讲与我听,以后我见了伍大人,也好代你们申说呢。” 阿珠听了,只得趁着自己口舌灵便,心思敏捷,顿时捏成几句假话,说:“彼时伍大人搭老爷去仔,勿到五六日天,倪先生得着上海一个电报,是先生格阿姆病重,急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格落等勿及老爷笃转格哉,连忙回到上海格呀。”这几句话,因德雷在广东,不知宝玉的底细,所以不妨捏造的。得德雷甚是相信,且听阿金等娇声软语,心中早已迷了一半,然口中却说道:“天下那有这样巧事?我终有些儿不信呢!” 阿金、阿珠一同答道:“区老爷 勿相信倪格闲话,倪去拉先生过来, 自家当面问问俚看。”说着,趁势回到宝玉这边。因此刻与德雷所说的假话,有意声音高些,料宝玉必然听得,无须附耳叮嘱的了,故两人只对宝玉做了一个手势,便搀了宝玉的手,来至德雷面前。宝玉先启口叫应,即在对面坐下,接连招陪了几句,与阿金所说的大略相同。
此时德雷早把官样收去,又听宝玉细语温柔,殷勤献媚,便不将前事重提,单单问道:“你可晓得伍大人也在京中吗?” 宝玉顺势答道:“奴为仔俚勒京里,格落放胆大来格 ,不过俚格住处末勿晓得,区老爷 终晓得格 ?”德雷道:“ 他现在升了京堂,虽然不住在衙署,我们到了京,一问就知道的。”宝玉点点头,也问道:“ 故歇区老爷进京,阿有啥贵干介?”德雷道:“不瞒你说,我从前捐的是候选知府,不想得什么缺,此刻我又加捐了候补道,进京引见,却想谋干一个美缺,花费几万银子,托伍大人从中介绍的。不意在此遇见了你,真是巧得很,但不知你到了京,是住客栈呢?还是租寓?你可曾定见吗?” 宝玉道:“眼下奴还 定,大约先住客栈,登格几日,难末舒舒齐齐,再寻一个寓。横势奴勿就回上海勒呀。”德雷道:“你搬定了所在,必须关照一声我,我好来看你呢。” 宝玉道:“格是自然,多谢 区老爷肯照应倪,真真巴也勿能,倪阿有啥勿拨信勒 老爷格?区老爷, 格公馆打勒啥场化介?勿然倪勿晓得,哪哼差人来关照呢?”德雷未及回答,阿珠忽插嘴道:“ 大先生 叫差哉,俚故歇加捐仔啥格候补道,要叫俚大人格哉,哪哼还是叫老爷勒介?” 宝玉微微笑道:“ 划一划一,蛮对蛮对,奴讲闲话讲昏勒里哉,格末区大人哇, 公馆阿曾预先定格来嗄?” 德雷也笑道:“ 你们叫我老爷也好,有什么要紧呢?至于我的公馆,不须预定的,因为我们广东人有会馆在京里,就可以住在那边,你们来寻我,岂不是狠便吗?”
四人你问我答,正当高兴的时候,忽闻汽笛长鸣,呜呜不断。旁边德雷的跟班禀道:“回禀大人,火车已抵京师车站了。” 德雷道:“怎么这样的快?待我瞧瞧看,是也不是?” 说着,将头探出窗外一望,即缩身向宝玉道:“果然到了,我同你过几天再会罢。”宝玉道:“伍大人格搭, 阿要几时去拜望介?”德雷道:“ 我迟至大后日,一定要去拜望他的,总之我等你送了信,然后同他来看你便了。” 宝玉唯唯,刚正立起身来,不妨火车将停,略略前后撞了一撞,那里立得定脚,一交栽倒,却巧跌在德雷怀中,幸亏德雷双手抱住,安慰道:“站稳了,不要慌。” 宝玉口中喔唷连声,吁吁娇喘道:“格部接眚火车,停格辰光,勿壳张俚实梗一来格,害奴心里跳得勒。”德雷笑道:“ 你们没坐惯火车,怪不得这个样儿,你看阿金,若不是阿珠拖住,这一交更不轻呢!” 阿金道:“倒勿是,实头险格,倪下埭终要留神点格哉。大先生,倪一淘下车罢。阿珠姐, 搀仔大先生勒走,比仔我稳点笃,我故歇还觉着脚浮勒里来。” 于是德雷带着两个跟班,在前先走,阿珠搀扶了宝玉,阿金提了一只烟袋,在后跟随,一齐下落火车。早见坐二等的两个相帮走了过来,向宝玉取了行李票,到行李车边对了号码,把箱笼物件逐一点过,然后雇定了三辆骡车,请宝玉等三人坐了一辆,其余装满行李,两个相帮也坐在上面。那边德雷亦然如此,无须细叙。
单表宝玉与德雷分手作别,各自上车,一路并无耽搁。惟宝玉问了骡夫几句,说京中客栈何处最大最佳,骡夫本与客栈通气,便说:“东单牌楼连升栈最好,是仿你们南边样儿的,可就到那边去吗?” 宝玉点头道:“就是格搭末哉,横势倪至多住一礼拜,马上要搬场格。” 骡夫听了苏白,一毫不懂,睁大了两只眼睛,口中叽哩咕罗的说道:“你们讲的什么话,请再吩咐清楚,究竟那边去不去呢?” 宝玉虽然听得出,却不会操京话,起初说得慢些,他们还能详解,既而纯用吴中土白,莫怪他一些不懂,亏得阿珠来过一次,有几句蓝青官话,代着宝玉吩咐道:“你们休要罗罗嗦嗦,张大了骡耳,一点都听不出,真真好笑得狠。此刻我家奶奶准听你们的话,一径向连升栈去就是了。”骡夫方才明白,诺诺连声,即忙赶着车儿,加上几鞭,转瞬间进了外城。宝玉沿途观看,果然京城里面气象不同,街道宽阔,市肆殷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