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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别了林岩风,找到最近的一家汽车旅馆登记了一间房,吴萧萧重新走回了街道。所谓的街只是一条五米宽的水泥马路,从镇子的东头贯穿到西头,一个弯都不拐,一眼就能看完整个儿小镇。马路两边倒是有不少饭馆,看来是为来往车辆准备的,异常简陋。饭店后面常常旁逸斜出一个五指宽的巷子,巷子里头七歪八拐地安放着几户不规则形状的院落。掌灯时分,星星点点亮起几点橘黄暗淡的灯光,那灯光并不温暖,反倒带着几分原野的荒芜。
走完整条街,用不了十分钟,吴萧萧一会儿就走了个来回。或许这条路延伸下去,不会太远就会有另外一个镇子吧,也或许那里本就是这个镇子未完待续的一部分,影影绰绰地,吴萧萧好像看到远处有那么一两点灯火,看起来并不是很远,但有一座不怎么高但已足够掩藏它们的丘陵挡着,很难判断那里是不是同样繁华了。那丘陵比平地高不了多少,夜幕中和大地一样深沉,略微比它轻盈一点的天空已繁星闪烁。路上行人很少,只有一个还算规模的十字路口一座三层楼灯火通明,一层有一间小商店,两个小饭馆,一个杂货铺,还有两个烟摊,一个露天排档,很紧凑地聚集在一起,看起来红红火火的。楼上闪闪烁烁的霓虹灯,隐隐约约打出几个宋体字,“蓝月亮夜总会”。吴萧萧笑了,这种地方还有夜总会,真让人出乎意料啊!
最后,吴萧萧决定在一家门口写着“川菜”的饭馆吃饭。看了一圈儿,也只有这一家最干净、最体面了,小是小了点,装修看起来还算顺眼。
一进门,就看到正对着门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布面,上面书写着“真主”什么的,室内灯光昏暗,几乎看不清邻桌人的脸,当然也看不清字面。店里没有几个人,加上她也就四桌吧。邻桌两个人看起来很像一对夫妻,还是城市那种的,桌旁蹲着一条狗,西施犬之类的,小巧玲珑,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吴萧萧走过去的时候,那狗嗅着她的裤子就跟了过来,主人一声断喝叫了回去。点了菜,闲来无事,吴萧萧就弯下腰逗狗过来玩,主人看到是吴萧萧主动叫狗过去的,也就没再反对。
等菜端上了桌,吴萧萧对那个看起来很敦厚的女服务员说,“开瓶啤酒。”服务员奇怪地看着她没说话,也没走。吴萧萧以为她没听懂,就又说了一遍,邻桌的男人就回过头来对她说,“这是清真馆子,不允许喝酒的!”吴萧萧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对姑娘说,“对不起!我忘了!”
一个人不咸不淡地吃着,屋角那个男人就走过来了。“真巧啊!”吴萧萧笑了。
“吃完饭我带你去喝酒吧!”林岩风犹豫着说,但吴萧萧却分明听出了一种挑衅。
“好啊!”吴萧萧也犹豫了一下说。
摩托车驶出了镇子,往吴萧萧先前想象的那个村落开去。一切正如她的想象,那里果真是一个繁华的小镇,比她住的镇子归整了很多,也大了很多,林岩风告诉她,这里和那里的确是一个镇子的两个分支,主流却是她住的镇子,因为那里有通往银川的公车。
他们在一座两层的小楼前下了车,经过一楼的小型超市,走过狭长的楼梯,进入了一间昏暗的、荧光闪烁的酒吧。其实,这里并不是酒吧,而是一家小型的歌舞厅,吴萧萧坐下后就发现了这一点。他们靠墙坐着,墙边有一排这样的沙发、圆桌组合,对面也一样。正对门的那面墙垂挂着一张白色的幕布,幕布前还有一台放在支架上的电视机,电视机旁边悬挂着两个麦克风。旋转灯光在头顶不知疲倦地旋转着,没有人唱歌,中间大厅也没人跳舞,看来这里的生意并不怎么好,颇有点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意思。
刚刚坐定,那个长得颇具异国情调的老板就端了满满一茶盘啤酒走了过来,笑吟吟的,像个弥勒佛。然后,一瓶一瓶全都打开来,坐在了吴萧萧对面。
林岩风却站了起来,直直地走向刚进门的几个男人,又握手又寒暄的,那神态亲热极了。还有几个女人也拥在那里,亲热得就像见到了自己久别重逢的丈夫。
吴萧萧奇怪地看着他们,昏暗的灯光下眼神显得格外迷惑。那个长得像俄罗斯人的男人顺着她的眼光回头看了看说,“小林跟派出所所长打招呼,一会儿就过来了。”果然,林岩风很快就回来了。
就这样,吴萧萧跟两个莫名其妙的陌生男人喝上了酒,在一个说不出地名的小镇,在一个隐蔽得让人发现不了的两层小楼。
“你怎么会到这里的?”酒过三巡,林岩风红着脸问吴萧萧。
“走错路了。”吴萧萧也红着脸说,酒精上了头,由内向外散发着热气。
人越聚越多,一张桌子有点儿紧张了。有人在跳舞,很疯狂地摇着头,扭着腰,后来吴萧萧也加入了进来,一群人不由分说要拉吴萧萧,她也只好自己站起来了。红黄蓝绿的灯光摇摆着,天旋地转地,吴萧萧喘息着,就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换了一家酒吧,这一次好像是真正的酒吧,因为吴萧萧没看到麦克风,她在找麦克风。突然很想唱歌,胸口憋得发胀,嗓子干得要命,但她还在喝酒,好像喝酒更重要一些。
趟过一条黑漆漆的马路,拐进一家只有一点萤火的酒吧,磕磕绊绊穿过一间雾蒙蒙的屋子,坐在有着对排沙发椅的卡座,她的身旁坐着那个异国情调的歌厅老板,她的对面坐着林岩风,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林岩风背后是跟随他来的几个男人,好奇地盯着吴萧萧,好像吴萧萧的脸上长着金子。
不知道是谁及时端来了烤肉串儿,吴萧萧毫不客气吃了起来。吃了之后,还是喝酒。
又换了一家酒吧,这一次,吴萧萧看见了麦克风,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鬼才知道这么一个小得可怜的地方居然藏了这么多酒吧!后来,又换了一家!一间涂得花里胡哨的屋子,一群深夜不归的酒鬼,还有很多啤酒和零食。
在某一瞬间,吴萧萧感觉自己这一生都在跟不同的屋子做伴,从这间屋子到那间屋子,从那间屋子再到这间屋子……
“几点了?”吴萧萧问。
“三点了。”旁边那个男人说。
“我要回去睡觉!”吴萧萧红着眼睛说。
夜风一吹,吴萧萧有点儿清醒了,坐在林岩风背后,身体一阵一阵发抖。秋已经很深了,路边的杨树挂着几片干叶子,天空很澄净,月朗星稀的,街道一点灯光都没有,好像走在地球之外的某个寂静的星球,有飞的感觉。
摩托车在旅馆外三十米停了下来,吴萧萧下了车,说了声“谢谢”,眼睛却观望着星空。“再见!”,吴萧萧准备往前走。林岩风一把把吴萧萧扯在了怀里,滚烫的唇堵住了吴萧萧不知所云的唇。
窒息之后,吴萧萧抬起了头。“放开我!”吴萧萧说。
“留下来吧!我喜欢你!”林岩风倔强地看着吴萧萧。
“我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吴萧萧冷笑着说。
“我爱你!你也不肯停下来吗?”林岩风眼睛里喷着火,风一吹,呼呼啦啦的。
“那你肯为我死吗?”吴萧萧冷笑着说。
“愿意!”林岩风想都没想,话已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她想起了某个无聊的电影,电影里女主角对男主角说了同样的话,男主角也同样这么回答,或许还是同样的表情,然后女主角就从背后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插在了男人背后。
“那你现在就死给我看!”吴萧萧依旧冷笑。
“好!”林岩风骑上了摩托车,发动马达,直奔一面墙冲去,旋即头撞了南墙,弹回了地面,直弹出距离摩托车三米开外。
吴萧萧怔怔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跑向林岩风,小腿跟抽了筋似的,举步维艰。
林岩风慢慢坐了起来,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着吴萧萧说,“对不起!没死成!”
一颗流星滑过天际。
两行热泪垂落下来。
林岩风没有惺惺作态的意思,也没有过多的思虑,荒野的风吹芜了大地,也吹芜了杂草似的性灵,只留下一种颜色,土黄。单一的色泽,直接的思维,空旷的生命,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生命总会在某一刻戛然而止,人死如灯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爱情,可能是这个世界最没有逻辑的东西,没有来由,不需要背景,来无影去无踪,比天上的流云更不可靠,却比雷电更激动人心。林岩风的爱情就是这样来的,你可以归结为宿命,也可以归结为缘分,甚至一场赌博。这和他整日打牌有关,他的血管里从来流着的都是赌徒的血,而且是一个强势的赌徒,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所谓的目的不过是赢,赢的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就像两个人打架,肯定是两败俱伤,倒地的人并不一定感觉自己输了,站着那个人也不一定感觉自己赢了。真正的赌徒不在乎输赢,只在乎有局可赌。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更像一个赌徒,而不是一个土匪。
吴萧萧的出现带有很强的蛊惑意味,就像一把好牌,绝对值得他下大的赌注,结局的不确定性带有明显的占卜趣味,吸引着他任性地期待。
现在,他躺在吴萧萧旅馆房间的单人床上,看着吴萧萧为他忙忙碌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他终于为自己多年来的孤寂找到了妥协的理由。细密的幸福如同漫溢的酒液,无伤大雅的伤痛荡漾着一波一波的快感。
生活质朴得就像这里的土地,只要站在一个小土坡上,整个世界就会一览无余。不需要任何奇迹,只需要走错一段路,你就可以独自拥有一片天空和一片土地。这样的感觉既简单又直白,让吴萧萧很是沉迷。
林岩风除了头部撞出了一个包,好像其他部位并无大碍,擦破了胳膊,摔伤了腿。没有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