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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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 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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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你休装痴作傻;那个误国的奸贼王黼已奉旨削去在身官爵;长流衡州;你身在京师岂能不知?〃
〃怪了;怪了;这王黼相公前为太宰时;声势垣赫;一时无两;咱分明记得你王侍郎为吏部郎时;曾与他联了宗;认为本家;称作'相父';何等亲热?曾几何时变成误国的奸贼?你就不认这个本家了!官场上的事真是白云苍狗;变幻莫测。咱且问你;如今当朝的这位王相公姓王名谁?你可也与他联了宗;认为本家?〃
师师的话充满嘲笑和挑战的意味;王时雍权且忍耐一下道:
〃李师师;你岂不知当朝中书侍郎王孝迪王相公;已奉御派专领簇合犒没大金国金银事;如今簇合金银之事;全由他主管了!〃
〃这个王相公莫非就是都人哄传为'四尽中书'的王孝迪?〃师师哑然笑出来道;〃他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户部早不说;倒教咱胡猜。〃
王时雍忍无可忍;顿时恼羞成怒;他高声吆喝着;叱令差役快快动手。
〃且慢!〃师师一手拦住差役;一手指着王时雍;正色责问道:〃咱李师师一介女流;也知急国家之急;急前线之急;首倡捐献;毁家纾难;上皇所赐及咱自己所有金银珍宝昨已全数送往行营司。昨日你王户部也在场;亲眼目睹;岂有虚假;又何来隐藏之说?如要隐藏了;何必捐献?已经捐献了为什么还要隐藏?其理甚明;咱倒要问问你王户部;你为吏部郎时;专为家乡蜀人说合;纳贿求差;所得不赀;人称'三川牙郎';如今你权领户部;不过浃旬;道路喧传;家赀已逾百万。别的不谈;咱的一只'映月珠环';乃上皇御赐的内府珍品;价值连城;昨日送至户部后;转眼就已失迹。它的来龙去脉;别人犹可诿推;你王户部可是最明白的。如今前线吃紧;严冬酷寒;将士们乘城苦战;大半都穿不上一套棉袄;你王户部枉自生财有道;可有一文钱输往前线?今日反来迫害于咱;岂不是你做了卖官爵的牙郎;犹嫌不足;存心还要做个'卖国牙郎';使我民遭殃;让金贼快意;这样才好叫你心满意足不成?〃
师师一语未了;忽然又有人报道:〃邢郎中来到!〃
这个邢倞本来就是王时雍的死对头。那件映月珠环确是稀世之宝;上皇赏赐后;师师把它搁在箱底;一搁就是十多年;昨日好容易见了天日;送到户部;王时雍是个识宝的波斯胡;一见就把它笼入袖内;然后做个手脚;在清单中一笔抹去;这一切他都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被师师当面拆穿。这分明是邢老头捣的鬼。他把一腔怒气都栽在邢倞身上;一见他进来;就怒气冲冲地问:!
〃邢郎中来此;有何公干?〃
〃王户部来此;有何公干?〃
〃你问这话干甚?俺奉王相公之命;奉圣旨籍没李师师家财;正待动手查抄;此事与郎中无涉;郎中自便。〃
〃户部差矣!下官奉李枢密之命;传宣圣旨与李师师知道;李枢密还说要加意保护李师师之家;休让宵小惊扰。事关公差;怎说与下官无干?〃
〃这倒奇了;本官刚宣读过王相公抄下籍没李师师等家的圣旨;岂有差错?怎生李枢密处又别有圣旨;莫非其中有诈?〃
〃李师师听着!〃邢倞故意设起香案;摆出排场;从怀中探出渊圣手诏;朗声宣读:〃李师师心存社稷;功在国家;踊跃输将;三军挟纩⑦;朕心慰焉。特降手诏嘉奖;以为天下倡。靖康元年元月辛巳御笔。〃然后笑嘻嘻地问王时雍道;〃王户部请先看看御笔;其中莫非有诈?〃:
〃这倒奇了。岂有奉旨籍没三家;还会受到官家御笔嘉奖;此乃千古未有之奇闻。〃
〃这倒奇了;〃邢倞针锋相对地回答;〃岂有传旨嘉奖毁家纾难之人;还会奉旨籍没?这倒真是千古之奇闻。〃
那倞的一番做作;使得王时雍也有点稀里糊涂起来;但他毕竟是个官场老手;决不因一时犹豫而放弃到手的好处;何况他确是奉王孝迪之命前来抄家;刻下王孝迪、王宗濋正分别在崔念月、赵元奴两家下手查抄;必定大有油水可捞。他王时雍堂堂户部侍郎;又兼授开封尹;官显位尊;怎可落在他人之后;空手而归?他明欺邢倞孤家寡人;老迈病弱;怎当得他手下带来三四十名精壮的差役;就算动了手;又怕他怎的?李纲有话;明天再说;官家那里有梁太监、李太宰、王中书顶着;容易对付。
王时雍主意已定;就叫人把邢郎中半拖半拉地请到外间去坐地。
李姥不懂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先是怔怔地听;后来听说要抄她们的家了;又大哭大闹起来。王时雍喝令先把那婆子拇起来;押进马房;用马粪填满她一嘴。
这里恶狠狠的差役们一齐动手;翻籍倒筐;乱捧乱踢;还在室内挥舞皮鞭;把李家的人赶来赶去。惊鸿不忿;待要上前去与王时雍理论;一鞭早已飞来。小藂奔去救护;这一鞭正好打在她左颊上;顿时肿起一条血痕。
这里正在纷扰之际;忽然门外喧声大作;大门倏地打开;一个矮矮小小;髯发蓬松;却生得结实健壮;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头;提一盏灯笼;灯笼壳上还画着一枝水墨杏花;称为杏花灯;领头走进。跟着百十个老百姓;也都提着杏花灯笼拥进门来。
他们都是李师师的街坊邻居;也有一部分住得远些。今夜有月无灯;街市上冷冷清清;他们提了这些草草扎就草草画好的杏花灯;排除街上巡率的干扰;跑到这里来赏灯。
〃这里是镇安坊李师师之家;〃带头的矮老头声如洪钟地说;〃李师师毁家酬国;不愧为当代巾帼英雄;羞煞那些坐在高位;干尽环事的髯眉男子。早听说官家已降了手诏嘉奖她;你们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来撒野?〃
〃你是何等样人;敢到这里来扰乱本府公干?〃王时雍手下的干办叱问道。
〃俺是个小小的染匠;名叫何宏;人称何老爹。瞒不得你府尹大人;今日率众来此;就要看看你们如何行事。休道老百姓干涉官府;你们平常净干些鸡鸡狗盗之事;有天没日;人心难容。今天凑巧;狭路相逢;就想跟你们算算这笔帐。〃
老头嬉笑怒骂一番;旁观者都帮腔叫好。有个胆子特别大的;掇条板凳;站上去举起灯笼;照照王时雍的面孔。王时雍果然气得面色发白;胡子倒竖;连声说:
〃反了、反了!你们快上来把这老泼皮捆上;送府严究。〃
〃谁敢碰何老爹一根汗毛;俺就与他拼了!〃一个精壮汉子;越众踏前一步;怒目瞪视。两名差役不识高低;手舞皮鞭;要想把他赶开。只见他两掌轻轻一翻;就把两个狗头摔倒。
忽然有个差役认出了这个精壮汉子是谁;恐怖地喊出来:〃他是小关索李宝!〃老百姓们也呐喊助威道:〃小关索李宝;小关索李宝!〃有人说〃他就是东京城里鼎鼎大名专抱不平;专打贪官赃吏的小关索李盅。〃几十名差役一听说是李宝;吓得一齐转身;就想夺路而逃。
〃哈哈;哈哈!〃何老爹得意地大笑;指着门外道;〃王府尹你且睁大眼睛看看门外有多少人?看看你今晚还抄得成李师师的家?〃
这里门外涌来成千上万的〃观灯者〃;他们多数是店铺作坊的伙计、工匠、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店主、士子、太学生;一部分巡街的禁军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使队伍的进行通行无阻。他们或手提灯笼;或高举火把;把镇安坊一带照耀得满天通红;到达李师师家门口时;大家高呼:
〃不许抄李师师的家!〃
〃不许动李师师家里一草一木!〃
王时雍还待督率差役;把住大门;不让他们进来。忽然一个身穿烂衫;头戴方巾的太学生大声疾呼:
〃俺们先去抄王府尹的家;回来再与他算细帐。〃一呼百诺;大家顿时附和;呐喊着要去抄王府尹的家。有人高呼;〃王府尹的家就在东城老鵶巷;你们众位且随俺去。〃又有许多人附和;嚷道:〃大家到东城去抄王时雍的老窝;管教抄得他片瓦不存。〃这时街坊上人影幢憧;万头攒动;似乎正要开拔队伍。
群众们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这一着果然奏效。王时雍仕宦三十年;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阵仗儿。他心想这批泼皮光棍劣生顽童;说得出做得到;真要去抄他的家了。此刻三衙中已无军队可调;凭他手下几十个人怎当得住这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硬做不成;只得软下来;先去求那个太学生;再去求何老爹和李宝;无如群众太多;他稳住了一个;那边又有人蹦出来发话;吆喝。他到处打恭作揖;唱诺认错;官架子丢得精光。后来又把邢倞请出来;诺诺连声;保证偃旗息鼓回去;再求他转求李师师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亏他转机得快;群众的气愤渐平;陆续有人散去。他得机就溜之大吉;李家抄家之事;自然不了自了。
这是人民群众在东京围城中与措施荒谬的朝廷进行的第一回合交锋;并取得胜利;也是东京人民在火线中受到的第一次考验。以后;在与朝廷的斗争中;他们的办法更多;经验更丰富;胆量更大;他们的行动也更加发舒了。
(六)
可是这一天针锋相对的斗争只集中在镇安坊一处;其它各处的老百姓没有充分发动起来;因而也没有获得同样的战果。
那一夜;在合法的外衣下;王宗濋、王孝迪等人亲自带头;官抄民家;被抄的不下数十户。后来被抄的范围还扩大到指定的名单以外。开封府的凡名公人;借口查抄;就可以随意进入民家;进行勒索;搜查甚至抢劫;公人们成了变相的强盗。
被作为财神的对象当然倒了霉;被抄得寸缕无存;至于那些因私怨而被牵连的对象;遭遇更惨;到处都发生血案。那一夜中;当场被打死、逼死、被奸致死以及老人小孩惊吓致死的人命不止二三十条。著名的歌妓赵元奴;崔念月等都遭到不堪忍受的侮辱。
特别是王宗濋;久已馋涎赵元奴的艳色。太上朝内;他倚仗自己是太子的元舅;也曾几次去小姐儿巷问津。无奈朝内的亲贵太多;赵元奴应接不暇。何况太子登基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象他这样一个尚未兑现的国舅;显然没有成为赵元奴的入幕之宾的资格。有一次;他表演过火;遭到赵元奴的白眼;就被毫不客气地摈诸大门以外。
赵元奴使王宗濋下不了台;王宗濋十分怀恨;他咬牙切齿地扬言;有朝一日;定要赵元奴好看。这一朝居然来到了;今夜他抓到机会;硬讨得抄赵元奴家的差使;一马当先;熟门熟路地扑到赵家;亲自动手把赵元奴抓来;不由分说;就把她揿倒在地;浑身剥得精光;尽情发泄了报复狂。
有多少权;行多少势;不留一点余地;这正是一切暴发户官僚的特点;王宗濋步他前任高俅之后尘;睚眦必报;有加无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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