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小旅馆见闻录 作者:[美]张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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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小旅馆见闻录 作者:[美]张索时-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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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布兜子里,而摄影机摆在立架上。区别在于,我的摄影师不笑,面无表情但有
恶意,既不顾及照出来脑袋正不正,也不拿梳子给你拢拢头发,衣衫整齐不整齐他
也不管,只管在你双肩套上号码牌子。将来在档案里你不是人,是牌子上的号码。
    照出来的模样我当然见不到。不过,我在电视上见过通缉犯的档案照,直眉瞪
眼,一排大个儿的金属字母丛中伸着一只脑袋。
    快照像时,一位青年便衣冲着我发出一串最强音,右手攥紧拳头,竖立在两张
差不多贴到一起的脸——他的脸和我的脸——之间,活像手拿麦克风,气咻咻,不
知跟谁过不去的三流摇滚歌手。所幸,皇天在上,他的拳头连我的衣缘全没碰过。
    思量起来这些都不如李老板的脸色可怕。他涵养够,言谈还是那么温和。我猜
测,他的深心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人候审,生意不能停摆。我独坐在窗口发呆。客人上门如冬天的雀鸟,岑静和
暮气压得我有气难舒。
    忽从门口转进一位女士,突入窗口正前方的视域。洛杉矶的11月,天气凉意袭
人,但绝用不着围巾。来人围巾裹面,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等她拉下围巾,我吓了一跳。认出她是出事那晚随同学者模样的便衣来租房的
妓女陶乐丝。大约看到我的惊讶表情,她请求我不要着慌,现在就给她一个机会,
吐一吐苦水,她是被迫同谋害我背上犯罪的名声。
    我决定听听她怎么说。先进里间征询老叶的意见。他让出Office后间供我和陶
乐丝谈话之用。她将身在面向后墙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我坐在桌对面的布椅上。顺
手从咖啡壶里斟了杯咖啡,温吞吞的,摆到她面前。
    她平静地道了谢,却不用手去碰咖啡杯。由始至终一下没碰。等我缩回手臂将
身坐定,她把脸向着我郑重地说声抱歉,昨晚的事绝非她存心不良使M旅馆蒙受不
幸。我找不出可答的话,默不作声,仿佛接受了致歉,原谅了她。
    她露出一丝笑意,倏地又消失了。昨晚她正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在她肩头拍了
一记,扭头看去,不认得这个拍她肩的人。这位绅士模样的男子却能叫出她的名字:
“你好吗,陶乐丝小姐?”她现出惊异之色:“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对方说:
“好久没见面了。帮我个忙可以吗?”
    陶乐丝并不答言,转身便走。他一把手拉住了她:“等等。讲一点情面好吗?”
陶乐丝说;“我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究竟有什么事,请你讲出来。”那男子
说:“半年前你出事送到蓝帕,我们没有为难你。今天相遇,正好请你协助去抓个
人。”
    “我又不是警察,恐怕帮不上忙。”
    “你这还不懂吗?演一场戏。”
    “我几年没上台了,跑龙套都混不上饭。”
    男子哈哈笑起来:“不是在舞台上演。请你跟我走一趟M旅馆。”之后悄声教
授精心布置的陷阱。
    路边不远便有一家旅馆。陶乐丝指着说:“呶,何必舍近求远呢,这不就是旅
馆嘛!”
    男子断然道:“头儿叫上哪儿就上哪儿,懂吗?”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陶乐丝说,我久已不操此业,我在电脑公司上班半
年了。记住。要不要我的名片?我摇摇头。谈话中断了。陶乐丝起身告辞。
    她出门时,老叶还坐在原座位看书。等她两脚踏出门槛,老叶急不可待地对我
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愣了:“什么打算?等着过堂呗。”
    “我是说陶乐丝的谈话会有什么启发?”
    我垂头不语。
    “你想过没有,我这一走,你也呆不住。”
    “奥迪警长拿我当你的同党不成?”
    “你想歪了。警方见我走了,麻烦自然少找一些,问题是李老板那儿。他见你
有了案底,怕你成为菲力浦第二。”
    我回不出话是我承认他的分析在理。
    “陶乐丝这一来出现了转机。”老叶卖关子,不往下说了。
    我一直寻思陶乐丝此行目的何在。这时,眼前浮现出她问我要不要她私人名片
时关注的神情,她十分在意我要、还是不要。为什么?那名片对她很重要。对我呢?
在她看来也很重要。因为名片标志她的真实身份。
    于是,我脱口说出:“陶乐丝改行了。”
    “聪明,”老叶一拍大腿,“她做正经职业已经半年之久,那“么跟便衣合演
的戏就变质了:她是被逼才重做冯妇,由她谈出真相,警方必败无疑。你的案子大
有转寰余地。”
    “那还得她所在公司出一张操行证明哩。”
    “别书生气啦!哪家公司会把职员推给警方丢自己的脸。”
    闻听此言,愁云顿扫:“李老板知道陶乐丝肯出庭作证,不知要多高兴啦!”
    恰恰相反,李老板听说后无动于衷。他领我去找尤律师一聆高见。我终于会到
神交已久的尤大律师。
    尤大律师身量矮小,头大,眼大,一副近视镜不深不浅罩在眼前也能看出大眼。
耳朵相对地小了一些,鼻子嘴适中,背景是阔脸。话多,也来得快,可是到了节骨
眼儿上却一言不发,只管竖耳倾听。主意转得快、改得也快,天造地设来匹配这快
节奏的社会。
    该当谈到律师费时,李老板凑过身去一推尤律师的肩膀进了内室,隔了道门还
是听得见室内有争执声。末了,一准是谈拢了,有说有笑的。
    重新归座,尤律师教我详述一遍事发经过。我依言勉力作了一次长谈,力求不
放过每个细节,连我被钢铐铐上以后眼镜一走一滑,我不能不请押行的警察帮忙托
起我的眼镜,几乎走一步托一步,这样的琐事都跟他讲了。
    尤律师说:“我有个想法,警方这次一定要给M旅馆定罪。菲力浦吃了6张Tic
ket,实际只有第4张合乎警方的理想。这次再胜了,警方会请一张禁止令也说不定。”
    “禁止令”系由法院颁定,禁止商家从事某一种或某几种营业的法令。
    李老板听了一声不出,牢牢盯住尤律师的嘴巴。
    尤律师向我偏过脑袋:“我想听听当事人的看法。”
    我来时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决不认输。于是说:“菲力浦是菲力浦,我是我。
我只管我这件案子。官司打赢,对整个旅馆有面子。旅馆的前途全看打赢打不赢了。”
    尤律师眯着眼静听。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看来他极之赞成我的决心。“张先
生,道理不错。可是若使法庭上冤得到伸、枉得到理,手里要有王牌……”
    “有王牌啊!”我抢过话说,“我跟李老板讲过,妓女陶乐丝半年前改邪归正
入了电脑业,就是说,妓女陶乐丝没有了,如今有的是电脑公司职员陶乐丝。”
    尤律师想都不想接口说:“文学是一种文章,法院的公文是一种文章,法官的
思想是一种文章,这是三种不同的文章。陶乐丝,不错,改邪归正了。但人没变,
女儿身没变,改行不等于脱胎换骨。”
    “你是说她不肯出庭作证,还是法官不信她的证词?”
    “你瞧,每出一件新案,警方先翻档案材料,一一过滤,指纹啦、现状啦、动
态啦,等等。在警方心目中根本不存在哪个指纹是改邪归正的,哪个是洗手不干的,
哪个是悔过坦白态度诚恳的——一视同仁,所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我不同意你对陶乐丝的否定。法官印象是一回事,档案材料是一回事,陶乐
丝是一回事。”
    “堂下是一回事,堂上是一回事。”
    “张先生,”李老板开腔了。“你有把握打赢这场官司吗?”
    我回答他的问话:“上堂打官司和上赌台赌钱一样,没有一个人愿意输。至于
把握,我说不上来。”
    尤律师开导我:“关键在于陶乐丝挺得住挺不住。她跟警方合作在先,背叛警
方说警方坏话在后。一旦演成事实,大小报纸一齐登,警长乌纱帽要丢,我看分局
长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我轻声反驳了一句:“不至于那么严重吧J
    “跟头栽得起脸丢不起。这可应了那句俗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依我看,
陶乐丝没机会进行自我表白。”
    “律师有权调证人出庭。”
    “单凭她上嘴唇碰下嘴唇控告警察逼良为娼陷害旅馆,法官就信了她的话?况
且陶乐丝凭什么替我们出力?”
    “她有感于人格受到侮辱。”
    “宁可得罪警方?凭她一个洗手才半年的老妓女?”
    我发誓不再理会讼棍的成见。
    回到M旅馆,我把三人聚谈的要点说给老叶听。他一声不响。我主意已定。我
没有理由不相信陶乐丝的新身份及新人格。我将请庭上做出调查,一旦落实下来,
法官自有公断。35岁的尤律师有两个博士学位,早稻田大学法学博士和哥伦比亚大
学法学博士。台湾屏东人,毕业后曾在台湾开业。广告上写着,精通英、日、国、
台、粤五种语言。大约不会屈尊照我的路走,那么就让他做个摆设,我自辩自,借
翻译之口传给庭上,等于直接同法官对话。算盘打好,静候开庭。
    法院位于洛杉矶市中心。上午9时开庭,提早半小时我就到了。迷宫般的走廊里
绕来绕去,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总算摸到第8厅,但厅门未开,只好门外鹄候。
    将近9点钟,走来一个黑女人打开厅门。大家排队登记。我发现张张Ticket都是
9点开庭。一桩桩案子审下来几时审到我的案子?我把Ticket拿上去,跟黑女人手上
的一张表格核对,孰先轨后谁也说不清,反正听宣就是啦。
    黑女人把一张张Ticket放在第8厅一进门右首一张讲台模样的桌子上,用镇纸压
好,每收一张就在她的表格上做个记号。等表上的条条画齐了,交表给台前的法警,
拿进台后。
    诸事停当,约摸四五十人纷纷落座在一长排一长排的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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