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摆在面前的最大困难就是钱,本钱。
山木测算了一下,订第一批货的本钱至少五千元左右。五千元钱对山木来说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对作为老板的文武来说,则是区区一笔小钱。按理说,文武是完全可以借给山木的,但不知为什么,文武将一张红叶卡片放到五指间跳来跳去,闭口不谈借钱的事情。
就在山木暗暗着急时,文武却给他找了一个挣钱的机会。
那是1996年3月中旬的一天夜里,文武用非常严肃的口吻对山木说道:“你跟我一起到云南,运一点荷包就能装下的东西回重庆,飞机去飞机回。货一到重庆,我立马付给你五千块钱。”
山木眼睛一亮,也不问到底是什么货,便一口答应下来:“好。我跟你去。”
等到了云南后,山木才知道要运的“荷包都能装下的货”原来是毒品海洛因。山木开初很犹豫,但后来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文武是大老板,他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呢?何况货一运到重庆,五千元的本钱就挣到手了。
1996年3月21日,山木携带毒品六百克海洛因混过了昆明机场的安检,到达重庆。在重庆江北国际机场,被警方当场抓获;
1996年11月28日,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了重刑初字(1996)第627号刑事判决,以运输毒品罪判处山木死刑;
1997年12月26日,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下达了川法刑二终字(1997)第38号刑事裁定书,决定对山木执行死刑。
我是在1997年12月下旬的某天夜里见到死囚山木。
——请原谅我节约了与他找到话题切入口的全部过程。
当我静静地听完山木的故事后,还没等我说话,他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你相不相信,国营的供销社大明公道地卖棺材?”
“我相信。”我非常肯定地答道——我之所以这样肯定地答复,并不是出于安慰一个死囚的临终疑问,而是我在有些封闭落后的乡镇确曾看到过摆到街边公开出售的棺材。我补充道,“我相信你说的是事实,因为我就亲眼看到过这种现象。”
立刻,山木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他将上身前倾,额头差一点触到我的胸前,两条泪线很快挂满他的脸庞。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什么扯谎棒。”
我双手扶住他的肩头,手掌在他肩膀上轻轻拍着。等他情绪稍稍平静后,我用餐巾纸为他沾掉脸上的泪水,然后,我慢慢地问道:“说你是扯谎棒的人,是不是不相信你说的供销社卖棺材的事?”
他点点头。
我又慢慢地问道:“你明天就上路了,还在乎人家说你是扯谎棒么?”
他睁着一双泪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说道:“我犯了死罪,该杀。但是我不是扯谎棒,凭什么要我背着这个坏名声下地狱?”
我默默地看着他的泪脸。那是怎样的一张年轻的脸啊!我在这张原本应该灿若春花的脸上,读到的不仅仅是“无知”与“法盲”,我还读到了一滴乡间榨房的油珠——那滴油珠在繁华都市的天空下,漂啊,漂啊……
次日上午,死囚山木被执行了枪决。
凄美演“易”成黑暗的凋谢(1)
少女的心啊秋天的云,
时而你柔风阵阵,
时而你惆怅满怀,
多少个苦闷忧愁的夜晚,
多少个欢乐愉快的黎明。
……
1 鹞鹰岩:她碰到的第一个“易”姓女人
1969年——这是鸡年,在生肖类别的细分中,那年出生的人唤作报晓之鸡,专司黎明前的“一唱雄鸡天下白”,在民间传说中,这一年出生的人,无论男女,都有一副好嗓子。虽然,传说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流言,但对于重庆合川的易家来说,这年的7月17日出生的女孩从人之初发出的第一次哭声就使接生的医生大吃一惊:“这个女娃娃,声音这么洪亮,长大了怕要当歌唱家。”
承蒙那位善良女医生的美言,易笑梅在日后真的有一副甜润的歌喉。在那座因历史上著名的钓鱼城保卫战载入史册的合川城,她婉转的歌声曾经悠远地钩住过蓝天上的流云。也许是故乡秀美的山水和淳朴的民风陶冶了她山涧流泉般的心性,易笑梅喜欢上了民歌——这里所说的民歌是广义上的,包括了乡民们口头上的民谣和舞台上的民族唱法。然而,真正意义上的民歌唱法是要“运气”的,那种运自丹田之气除了天分,更需要技巧,需要正规的训练。在小小的合川,易笑梅又到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位良师呢?谁都知道,歌唱事业是属于青春的。终于,在不断流逝的青春中,易笑梅的天赋如一颗无人鉴赏的明珠扑一声跌落到滚滚红尘里。
最先发现易笑梅唱歌天赋的是一位与她同姓的中年妇女易某,那时候的易笑梅已经嫁到重庆,由姑娘变作他人妇了。
本来,已经成为少妇的易笑梅早已忘却了自己还有一副好嗓子,在这座喧嚣、拥挤的大都市里,在一盒又一盒如流行性感冒般的快餐歌曲包围中,已没有多少清风明月似的诗情能够勾起她一展歌喉的激情。更让她感到滑稽的是,就连那些打起老婆毫不手软的大男人,嘴里都在哼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太软”。她尽着一个妻子的职责,尽心尽力地经营着自己坐落在重庆江北区的那个温暖的小家。
一天,易笑梅与几位朋友相约到重庆的南山公园游玩。
著名的南山公园离重庆市区乘车约半小时。公园的著名并不是它有梅苑、兰苑、松竹苑等园林景观,而是因为有了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的许多高官巨贾在此修建的一幢接一幢风格迥异的别墅,所以,虽然取名叫作公园,但实际上是由许多山头连成一片的自然景观。
到了南山后,她们从山脚一路观赏上去。不知不觉间,疲乏向她们袭来。在其中一位女伴的提议下,她们到半山腰上的一间招待所订了钟点房,稍作休憩。
有一则未经证实的说法:搞艺术的人特别敏感,尤其是艺术天分较高的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艺术触角。这种说法是否成立,另当别论。总之,在1994年8月中旬的某个中午时分,眼睛半睁半闭地躺在床上的易笑梅,似乎听到远方传来细如丝缕的歌声。那歌声如同高山石缝中的涓涓细流,叮叮咚咚地敲响她久违的记忆,顷刻间就在她内心里山鸣谷应起来。她猛然撑起身,问旁边的几位女伴:“你们听到有人唱歌了吗?”
那几位女伴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
其中一位女伴笑着“骂”她道:“你有神经病。我没有听到什么歌声,我只听到公麻雀向母麻雀求爱的欢呼声。”
然而易笑梅坚信自己的感觉不仅“前卫”而且正确,她向女伴们说了声:“我出去玩一会儿。”
她走出招待所,穿过一条石板路,拐过几道弯,来到南山的最高峰:鹞鹰岩。从山顶到山脚,是一片海洋般的松树林。
就在鹞鹰岩的拐角处,一位中年妇女穿着一件枣红色的风衣站在那里——她正在唱歌(实则是练歌)。
那位中年妇女的美丽一下子把易笑梅惊呆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接踵而至的便是一股莫名的愁绪涌上心头:在那位中年妇女华贵的惊艳里,透出丝丝缕缕暮云般的凄美。
凄美演“易”成黑暗的凋谢(2)
那位中年妇女唱着一首易笑梅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曲。这种歌曲只有当过知青的人才能够理解。易笑梅虽然出生在六十年代末,但等她长大时,知识青年已经成为历史,当年那些流传在知识青年中间的歌曲——那些充满了忧郁、哀伤、惶惑、无奈和愤懑的知青歌,已在新时代的潮水中很快逝去,直至今天很难再听到这样的歌曲了。
那位后来成为易笑梅老师的中年妇女易某,她是重庆下乡到云南的知青,在那片居住着傣族、哈尼族、白族等少数民族的红土地上,出生音乐之家的易某很快就汲取了“芦笙恋歌”中的技巧,将其中的一首知青歌主旋律做了重大调整,使其忧伤的乐感更具穿透力。问题是,知青歌原本产生在下里巴人中间,歌曲之所以能够流行,除了引起广大知青的共鸣外,是因为谁都可以哼几句。但学院派倾向很浓的易某将其改造后,变成了一首高难度的阳春白雪,因此,这首知青歌只好成为她的孤芳自赏了。
易笑梅听到的,就是这样一首虽然感人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唱的知青歌。
易笑梅虽然不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短暂的知青歌,但是她对音乐的感悟是敏锐的。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她站在那位中年妇女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听着对方将那些高难度的技巧行云流水般地发挥出来。这首陌生的知青歌忧伤的感染力一下子就穿入易笑梅的心房,她禁不住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那位中年妇女这才发现身后的石梯上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人,她先是奇怪地望了易笑梅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小妹,你能听懂这首歌吗?”
“不完全懂。”易笑梅答道,“我觉得这首歌太悲伤了。”
“小妹,你贵姓?”
“姓易,”易笑梅说,“我叫易笑梅。”
“巧得很,”那位中年妇女笑着说道,“我也姓易。”
就这样,因了一首陌生的知青歌,易笑梅结识了同样陌生的易某。现在,她叫易某为易老师。
在易笑梅的请求下,易老师教她练这首知青歌。她站在石阶上,抬起手肘,双掌交叉着叠到胸前,两眼平视前方,舌头、牙齿、嘴唇放到一定的位置。折腾一番后,易笑梅终于明白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在易老师胸腔里珠落玉盘般的句子,到自己嘴里却变成咬珠嚼玉的碎裂声。她失望地说:“易老师,唉,我不学了。”
易老师先是摇摇头,“小妹,你的音质这么好,可惜了。”继而无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