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态来听他的总结。年纪轻轻的艾强将自己的残暴行为归之于宿命,对他本人而言,面对生命的即将消亡,或许在他精神上是一种很好的安慰,也或许是一种死囚们认同的人生归宿。但是,对生者来说,我百思不得其解:年仅十九岁的“乖孩子”艾强,为什么在一瞬间就成为杀人犯?
下面这封信是根据艾强表达的意思整理出来的。
妈妈,亲爱的妈妈:明天,我就要走上刑场,去接受法律最严厉的惩罚了。听其他人说,死刑将在明天上午执行,这样说来,等我看到明天的早阳时,地狱的大门已经为我洞开了。妈妈,亲爱的妈妈,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那些与我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说我老实、本分。然而,就是您这个老实、本分的儿子,却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仅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还将一个无辜的家庭推向了无比悲痛的深渊。再有十多个小时,妈妈,亲爱的妈妈,我的生命就将终结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可以想象您痛苦的情形。但是,妈妈,我希望您尽快忘掉悲哀,尽快忘棹您这个无知的儿子。因为无知,我闯了大祸;因为无知,我失去了阳光明媚的世界。我希望来世,能够重新做您的儿子。妈妈,亲爱的妈妈,永别了。 不孝儿:艾强绝笔。
写完遗书后,我最后一次问他:“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呢?”
想了想,艾强提出最后的要求:“哥子,麻烦你,明天上午十点钟给我烧两支香,行么?”
这又是死囚们的迷信:某死囚被执行枪决后,在他临终前住过的地方,为他点燃两支香,实则是两支香烟,希望他早日投胎,不要变成荒郊野鬼。
“好,我答应你。”我说,“明天上午你安心上路吧。”
“谢谢哥子。”艾强放下心来,豪气地说:“哥子,我艾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接着,他放低声音,异常迷信地问我:“二十年后,是不是该那位白所长提刀来杀我了?”
死不“明”目(7)
那一刻,我的眼眶里又有了泪水。
多么宿命的十九岁的杀人犯啊!
次日上午,死囚艾强被执行了枪决。
大约十点钟,在关押过艾强的死牢里,我点燃两支香烟,倒立着竖在地板上,一直看着香烟很顺利地燃到根部。按照死囚们的迷信说法:香烟很顺利地燃下去,中途没有倾倒或熄灭,说明该死囚没有补枪,能够早日投胎到新的人家。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艾强,但愿你来世做一个清醒人!
一片“痴”情(1)
在听完我的诉说后,她静默了一会儿,如同开始一样非常干脆地结束了我们的通话:“他龟儿子是一个憨包鸡娃(傻瓜)。”
1 理发师:第一个使他“痴”情的理想职业
1970年10月1日,任飞出生在湖北省云梦县小石村。那天,刚好是国庆节。一位出生在小石村尔后到了县城某国营理发店(那时,没有私人的理发店)工作的老乡回小石村过节,屁股还没把板凳坐热,任飞的父亲就提着一个用硬纸包封起来的冰糖盒寻上门来,请求那位老乡给出生几个小时的儿子取一个好名字。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能够从乡村到县城工作的人是很有“面子”的人。那位老乡倒也热心,给男婴取了任飞这个名字,并顺口说道:“这个娃儿,长大了跟我学徒弟。”
“要得。”任飞的父亲没想到有这等好事送上门来,他感激地说,“等娃儿长大了,拜你为师。”
1987年11月中旬,已经十七岁的任飞带着简单的行李,在父亲的陪同下到了云梦县城拜师学艺。不过,当年那位春风得意的老乡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精神,因为国营的理发店垮掉了,他那一手在任飞的父亲心目中了不起的手艺也只能到街头路边给那些不太讲究的老头们理理光头,所以,在收任飞为徒后,不到半年,脑瓜子灵光的任飞理发的手艺就超过了师傅。好在,师傅也有自知之明,自忖塘小养不住大鱼,他给任飞介绍了一个新的去处:雾都发廊。
雾都发廊的老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据老板说:发廊之所以取名叫雾都,一则因为他的手艺是在重庆学到的,二则因为他的女朋友是重庆人。
没有多久,老板的女朋友从重庆到湖北云梦来看望他。
任飞深感震惊的是老板的女朋友是带着三岁的女儿一同来的。原来,老板的女朋友在重庆是有男人的。在任飞的观念里,这是乱搞。他私下里好心地问老板:“你不怕她男人提菜刀来砍你吗?”
“傻儿。”老板反过来教训他,“偷偷摸摸的事情,怎么会让她的男人知道?”
自小生长在小石村的任飞,虽然年幼,却很难接受老板的开放观念,尤其是老板的女朋友离开云梦时,他陪老板送她上车,女朋友当着老板的面,一只手掐住他脸上的一块肉,热情地说:“小弟娃,欢迎到重庆来玩。”
也许,在老板的女朋友看来,那一“掐”,是她大姐姐对待小弟弟的友爱,但在任飞心里,那不是“掐”而是“狎”。他不否认,他讨厌老板女朋友这种有伤风化的动作。
日子原本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任飞也很知足这份安定的工作。名义上,他虽然是老板的徒弟,但暗地里,老板背着其他学员给任飞开工资。这时候的任飞,理发的手艺已经超过了老板。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做一个理发师。
2 雾重庆:第一个使他“痴”情的大都市
尽管老板的女朋友有伤风化的举动给任飞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但重庆女人的美丽还是深深地嵌在他的心中。如今,在云梦县城,他的手艺已经是一流的了。他想:既然老板的手艺是在重庆学到的,我何不也到重庆进修,学到更多的东西?存了这样一个念头后的任飞,在1990年10月3日的上午,心中装着二十岁生日那天亲朋好友的美好祝福,踏上了逆江而上的客轮。
在重庆市一家美容美发学校里,任飞又一次开始了他的学生生涯。
那间所谓的培训学校,也就是一块牌子而已,教学场地是一间租来的大厅,学员有十多名。校长是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妇女,同时兼任学校的主讲和某美发厅的经理。
在这间草台班子似的培训学校里,任飞发现他吃亏了:他的理发手艺比校长还高明,一百元的学费算是白交了。
校长理发的手艺也许不如任飞,但校长认人的眼力绝对超过任飞不知多少倍。仅仅是开学后几天,她便发现了这位九头鸟(湖北人)学生的实力。她明白任飞的手艺即便是在偌大的重庆,也是非常出色的,也就是说,无论任飞是回到湖北或是在重庆栖息他处,对她本人而言,都是重大的损失。校长决心留他下来,留在她开设的美发厅里。
一片“痴”情(2)
毕业前几天,校长对任飞格外关心起来,她试探着问道:“小任,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回湖北。”
“你想没想过在重庆发展呢?”
任飞实实在在地说:“我没有那个实力。”
像校长这样的成熟女人要试探任飞这样的年轻后生,可谓探囊取物般容易。任飞的回答使校长心里有了底:任飞不是不想留在重庆,任飞缺少的是一个立足的地方。她说:“小任,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在我这里干一段时间,熟悉一下环境。等你地皮踩熟了,我帮你立招牌(做老板),如何?”
任飞喜出望外,“阿姨,我谢谢你。”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校长背着其他学员将一百元学费偷偷还给了任飞,让任飞感动了好一阵子。
二十岁的任飞是将年近四旬的校长当做长辈看的,但在校长这一方,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1990年11月下旬的一天深夜,任飞关好理发店的大门后,发现校长还没回家。平时,校长清理完当天的营业款就早早地走了。这一次,他看到校长坐在一张长沙发上(那张长沙发是任飞晚上睡觉的地方),双手托着腮帮,一双眼睛望着墙上的一幅挂历出神。
任飞问道:“阿姨,你在想什么?”
校长没回答任飞的问题,却反过来问道:“门关好了吗?”
“关好了。”
“插销上好了吗?”
“没有。”任飞心里说:你还没走,我上插销干什么?
“你把插销上好,我有话给你讲。”
待任飞上好大门上的插销,校长又指了指身边的沙发,示意任飞坐到她身边。接着,她长长地叹口气,忽然间莫名其妙地说道:“你白老师(校长的丈夫)出差去了,我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
任飞一方面莫名其妙,另一方面却着急起来——店里只有一张长沙发,校长不走,他睡哪里?他急切地问道:“阿姨,那……睡觉问题怎么办呢?”
校长坐直身子,双眼既怨又恨般地望着他,咧开嘴巴,似笑非笑地说:“我不相信,你真的是一个憨包鸡娃!”
此时此刻,任飞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当校长将他拥入怀中时,任飞浑身颤抖如筛糠。他全身颤抖并非因为情欲,而是害怕。他惊惶地问道:“阿姨,白老师知道了的话,不得了。”
校长一边给他脱衣一边安慰他:“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白老师从哪个地方知道?”
校长的话让任飞想起了云梦县城的师傅,他原本是瞧不起师傅与他女朋友那种情人关系的,没想到自己今天倒成了第三者。于是,在1990年11月下旬的重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在那张长沙发上,来自湖北云梦的九头鸟任飞,在校长如保温桶般的胸怀里,全身发抖地结束了他心理上的童贞。为什么说他结束的是心理上的童贞呢?因为他没有任何探花的经验,又因为他是多么的害怕和被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