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把他裹得好好的,抱到若安娜·卡尔雷拉,那个住在波亚埃斯的善良女人那儿去。
为了摆脱这些折磨着他的想法,他去看望了已经从病床上起来的纳塔里奥。他一进门,纳塔里奥就从他深深的扶手椅里大声喊了起来:“你看到他了吗,阿马罗?那个有仆人跟在后面的白痴!”
自从若昂·埃杜瓦多开始骑着菜色母马,跟庄园继承人的两个儿子在镇上游逛以来,纳塔里奥一直急得要发疯,因为他想到自己被困在椅子里,没法去继续跟他的敌人作战,没法略施小计把他赶出庄园继承人的家,没法去剥夺他的栗色母马和仆人。
“不过只要天主还让我站起来走路,我就要跟他斗下去……”
“这种人不要去理他算了,纳塔里奥,”阿马罗说。
“不去理他!我现在正好有个绝妙的主意!我要去向庄园继承人证明,若昂·埃杜瓦多是个宗教狂热分子!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我的朋友阿马罗?我有文件证明这一点。”
是的,他觉得这倒是对付那家伙的一个好办法。光凭他那副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体面人的傲慢劲儿,那家伙就该受惩罚。阿马罗脸涨红了,他想到那天下午在巴罗萨的马车路上跟他相遇的情景仍感到很气愤。
“这很清楚!”纳塔里奥大声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做教士呢?就是要提高谦卑的人的地位,把那些趾高气扬的人从他们的宝座上拉下来。”
离开纳塔里奥,阿马罗又去看望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她的病情也在日渐好转。她对他讲述了自己的支气管炎的情况,并历数了自己最近的罪孽,其中最恶劣的是,在恢复期间,为了使自己稍微消遣一下,她把病床移到了窗b附近,住在前面的木匠曾盯了她几眼,由于魔鬼的作祟,她没法把自己从窗口拖开,心中还起了邪念……
“你没有在听我讲啊,教区神父先生。”
“怎么会呢,我亲爱的女士!”
他急忙安慰她,打消了她的顾虑。拯救这位老太太的痴呆的灵魂给他带来的好处超过了全教区其他所有的人给他的好处。
当他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了。埃斯科拉斯蒂卡抱怨他回来得太晚,晚饭全都烧焦了。但阿马罗只喝了一杯葡萄酒,吃了一口米饭,而且是站着就吞了下去,一边望着窗外,担心着,夜晚无情地到来了。
当他走进客厅去看路灯是否已经点亮时,副主教来了。他是来讲定于第二天上午九点为古埃德斯的儿子举行洗礼的事儿的。
“要不要我拿盏灯来?”女仆一听到有客人来,便在里面喊道。
“不要!”阿马罗马上喊了一声。
他害怕副主教看到自己气得发青的面色,又怕他在这儿一呆就是一个晚上。
“他们说,前天的《民族报》上有一篇很好的文章,”副主教一本正经地说。
“噢!”阿马罗说。
他又像往常一样在脸盆和窗子之间踱起步来,不时停下来敲敲窗玻璃;这时路灯已经点亮了。
房间里不点灯,阿马罗又像只笼子里的野兽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看到这光景,副主教被触怒了。他站了起来,带着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说:“也许是我妨碍了你吧。”
“没有!”
副主教感到满意,重又坐了下来,把伞夹在两腿中间。
“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他说。
“是的……”
到最后,阿马罗绝望了,便说他头痛得厉害,要去躺下休息了;他的客人提醒他别忘了为他朋友古埃德斯的孩子施洗礼的事,说完便走了。
阿马罗马上动身去里科萨。幸好夜色深沉,天气温暖,不过看上去要下雨了。他现在只希望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这想法使他的心怦怦直跳。这是完全可能的。胡安内拉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有过两个死胎;而阿梅丽亚最近一个时期来的极度兴奋一定对她的身孕有所影响。如果她也死了呢?这个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念头突然使他对那个美丽的姑娘充满了怜悯和柔情,她是那样地爱他,而且此刻正为了他在经受肉体上的剧痛,痛得失声直叫。然而,如果母亲和婴儿都死掉的话,他的罪孽及其恶果就将永远被埋在黑暗的深渊之中……他就又会成为像他来到莱里亚以前那样一个心绪平静的人,终日忙于自己的教职,过着一种罪恶已被洗刷干净,像一页白纸一样清白的生活了。
他在路旁那座快要倒坍的小屋前面停了下来,这是那个将要从他手中把孩子接过去的人等候的地方:他不知道等在那儿的是那个男人呢还是卡尔洛塔;一想到也许是那个两眼充血、闪着凶光的殊儒等在那儿,他便感到一阵恐惧向他袭来。他对着那座黑魆魆的房子大声喊道:“喂!”
当他听到卡尔洛塔清晰的声音回答“我在这儿”时,他感到如释重负。
“好的,等在那儿吧,卡尔洛塔太太。”
他感到愉快了一些:他觉得如果让他的孩子偎依在这个乳汁充足的四十岁的女人的怀里,他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她是那样干净利落,精神饱满。
于是他来到里科萨,在它的周围来回走着。整幢房子里寂静无声。那是一个黑暗的十二月的夜晚,漆黑的夜色一层一层地包围了那幢房子。没有一丝灯光从阿梅丽亚的房间里射出来。没有一片树叶在沉重的空气中沙沙作响。迪奥妮西亚也一直没有出现。
焦急的等待折磨着他。也许会有人路过这儿看到他站在公路上。他曾想到去和卡尔洛塔一起躲在那座快要倒坍的小屋里,但觉得这想法太荒唐。他沿着果园围墙慢慢走着,当他转过身来时,突然看到有灯光从阳台的玻璃门里射出来。
他马上向绿色的小门跑去,小门很快就打开了;迪奥妮西亚一声不响地把一包东西塞进他怀里。
“孩子死了吗?”他问道。
“死了?活的!一个大胖儿子!”
她慢慢关上门,这对狗听到响声,突然叫了起来。
他的孩子一碰到他的胸脯,就像一股强劲的风,把阿马罗所有的想法都驱散了。什么!把他的儿子交给那个女人,那个“天使的织布工”,让她把他丢进阴沟,或者把他带回家丢进污水池?啊!不,他是他的儿子!
但是他现在该怎么办呢?现在再去波亚埃斯找那个乳母商量已经来不及了,——迪奥妮西亚又没有奶水,——他不可能把他带回镇上去。啊!他多么想砸烂那幢房子的大门,跑到阿梅丽亚的房间里去,把这个婴儿放在床上,给他全身裹好,让他们三个人一起呆在那儿,受着天主的保护!但是不行,他是一名教士!啊,该死的宗教竟这样沉重地压在他头上!
他怀中的那包东西微微呜咽了一声。他赶快跑到那座快要倒坍的小屋里去,差点撞在卡尔洛塔的身上。卡尔洛塔马上把孩子抱了过去。
“是的,这就是那个孩子,”他说。“不过你听着。这可是当真的。情况完全变了,我不想让他死了。他应该被抚养成人。我们原先商定的情况现在不算数了,一定要把他抚养大!他一定要活下去。你可以在他身上发笔大财。要好好地待他!”
“一定的,一定,”那女人说,她急于要走。
“听好——这孩子身上的衣服不够。把我的外套给他裹上。”
“他穿得够了,先生,他穿得够了。”
“见你的鬼去吧,他穿得不够!他是我的儿子!一定要用我的外套把他裹住!我绝不想让他冻死!”
他把孩子从她手中拉过来,把他抱在自己怀里,用斗篷把他裹好;那女人早等得不耐烦了,这时一把把孩子夺过去,抱着他急匆匆地沿着公路走了。
阿马罗一动不动地站在公路中间,目送着那包东西,直到它消失在黑黝黝的夜色之中。此刻危机已过,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松弛下来,于是他像一个意志薄弱、神经过敏的女人一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痛哭起来。
他在那幢房子周围转了很长时间。但一切仍然是那样模糊,一切仍然是寂静得令人可怕。后来,他心力交瘁地回到了镇上。他走到家门口时,大教堂的钟声正敲十点。
与此同时,在里科萨那幢房子的餐室里,戈韦阿医生劳累了一天以后,正安静地吃着热尔特鲁德为他烧好的烤鸡。费朗院长也在那儿。他坐在餐桌旁边。他来的时候带来了做圣事所需要的东西,以防万一发生危险。但医生却很满意:在八个小时的分娩过程中,阿梅丽亚表现得很有勇气。分娩进行得很顺利,她养了个足以使做父亲的感到骄傲的漂亮男孩。
在医生叙述这些细节的时候,虔诚的费朗院长出于教士的稳重而垂下了眼睛。
“好,”医生一边把鸡胸骨上的肉切下来一边说:“现在我已经把这孩子接到这个世界上来了,你们诸位先生(我所谓的诸位先生,指的是教会)就会把他牢牢抓住,在死亡夺去他的生命之前绝不会放开他。另一方面,国家虽不像你们这样贪婪,却也不会忘记他:所以这个可怜而不幸的人从一生下来直到最后死去,便一直生活在教士和警察之间。”
院长俯身向前,声音很响地吸了一撮鼻烟,为即将开始的争论作准备。
医生平静地继续说道:“还没等那可怜的小东西知道自己是个活人,教会已经把宗教强加在他头上了……”
院长一半严肃一半笑着打断了他:“啊,医生,即使只是为了对你的灵魂表示怜悯,我也要提醒你:特兰托公会议后制订的《教法大全》第八条规定:凡说在受洗者尚未达到运用理智之年以前即对之施行的洗礼为无效者将被开除教籍。”
“请注意,院长,我,以及跟我抱有同样想法的其他人,对于特兰托公会议的那一套甜言蜜语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是一次声誉卓著的会议!”院长大为愤慨,打断他的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