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们喝酒,其实应该叫闹酒,到了罚酒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早就半醉了,挨罚的一个拼命挣扎.罚酒的几个按住他不放,另外两个叔叔搬着他的脑袋瓜子灌酒。灌酒还有技巧,要把鼻子捏紧,他一张嘴,一大杯酒就灌下去了。这时候喊的喊,叫的叫,咧嘴的咧嘴,龇牙的龇牙,那才真是一场好戏呢。好不容易一场热闹平静下来,被灌的叔叔和灌人的叔叔便—起向我讨好地嘱咐说:“别告诉爷爷。”
看喝酒,看划拳,再看灌酒,比出去看电影还开心,那才是丑态百出,一个一个都显原形了呢。到最后越闹越凶,几个人戗火,将—瓶酒横放在桌上,用力一转酒瓶,酒瓶飞快地旋转起来,慢慢停下,酒瓶口对着谁,谁就得将这一瓶酒—口气喝下去。
哎哟,那才是好看了呢,眼看着酒瓶就要停下来了,那个感觉情况有点不妙的叔叔立即站起来要挪位置,别的叔叔看见他要耍赖,几个人上来就将他按在座位上,哇哇地—阵喊叫,酒瓶子停下,好戏开始了。
最后的结局是个什么情景,你可以想象,酒量最大的叔叔、或者是走运的那个叔叔,今天没被罚酒,也早就伏在酒桌上了,手里还抓着空酒瓶,一句半句地唱“想起了伤心的事,好不惨然呀呀呀。”(四郎探母),听着极是动人。
喝得多些的—个叔叔,早就躺在地上,看面色确实是死了,只是还有呼吸。而且呼吸声极粗,呼噜呼噜像跑火车赛的,不省人事。院里还有一个叔叔,他也不吐,他也不闹,就是脑袋瓜子顶着墙,弓着身子,也不知道他要练的是哪一功。你也别管他,—会儿他就歪歪斜斜地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六叔萱之醉酒,站在桌子上发表演说:“同胞们,起来吧,日本帝国主义侵吞了东北三省,千百万同胞已经陷于水深火热,我们要团结—心,请愿政府宣布全国抗日。”慷慨激昂,已经是声泪俱下了。
“同胞们,大家要起来!”六叔萱之的讲演还没有收场,下边,我的九叔菽之已经唱起来了,唱了一段“大家要起来”之后,还不足以表达赤子之心,一下子九叔菽之跳到桌上,举着—只胳膊更是放声唱了起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不对,不对,你喝群了,咱们家在天津子牙河边儿上。”一个已经倒在桌子下边的叔叔撑着身子在桌子底下纠正着九叔菽之。
九叔一伸脚狠狠地往桌子底下蹋了一脚,没踢着那个叔叔,反踢得桌子摇晃了好半天,竟摇得桌上的空酒瓶滚落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真是太开心了,这屋里只有我—个没喝酒,所以,“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体验我早就有了。
后来呢?
第二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到叔叔房里去,有的叔叔还蒙头大睡呢。吃晚饭时爷爷问,他们几个怎么没来,母亲就掩护,说外面有个什么事情,就是远房亲戚家的什么喜事吧,他几个被请去喝酒去了。祖父问母亲,嘱咐他们喝酒不可过量了吗?母亲便回答祖父说,嘱咐过了。这样也就搪噻过去了。
2
侯家大院里被人们称作醉月婶娘的宁婉儿是二叔侯荣之的媳妇,也就是我们老九奶奶的大儿媳妇,当然也就是我们六叔萱之的嫂嫂。宁婉儿因为醉酒后容貌变得更为迷人,因此才葫得了醉月婶娘的美名,而醉月婶娘的醉酒,也就成了侯家大院里的一大名醉了。
这就奇了,你们侯姓人家,书香门第,男人个个谦谦君子,女子个个贤妻良母,男人们偶尔放肆喝酒自娱倒也可以理解,何以侯家大院里的女人们也要聚到一起喝酒,那还有什么家法可盲呢?
错了,少见识了,我们侯家大院男人们聚到一起喝酒的次数,绝对没有女人们聚到一起喝酒的次数多。
男人们一起喝酒,也就是我的几个小叔叔们凑热闹罢了,我老爸和二叔荣之,他们是不在家里喝酒的。醉鬼有在家里喝酒的吗?正牌醉鬼在家里滴酒不沽,到了外面才大显身手呢。我老爸在家里喝酒,无论是多大的场合,最多三杯,再有人上来敬酒,他装正经人了。“酒不过三杯,聊做消遣而已,弟弟们如此敬我,那就让我以水代酒吧。”榜样,多感动人。古朴家风癣,喝酒过量,岂不就不成体统了吗?
侯家大院里女人们聚在一起喝酒,那才是一道风景线了昵!
那一年,我爷爷六十大寿。寿典从一个月之前就着手准备,整整唱了三天的堂会,再至于种种贺寿的表演,那就更不必细说了。寿典过去,人人有赏,各有酬谢,其中酬谢最重的,自然就是我们的吴三爷爷。这些都与本小说无关,所以也就不再赘述了。
为了感谢各房各院女子们于我爷爷寿典中所做的贡献,我母亲备下酒宴,单独宴请各房各院的姑姑、婶娘,代表我爷爷致以亲切的慰问。
这次家宴,我母亲以主人身份接待妯娌、小姑,应邀出席宴会的,二婶娘宁婉儿自然是第一贵宾。宁婉儿带着她房里的姚嬷嬷,也就是她从宁家带过来的女佣。我母亲带着她的丫环桃儿姐姐,还有我的芸之姑
姑,再就是各房各院的婶婶、姑姑们了。这类的家宴,男人们是不准掺和的,我嬉皮涎脸讨酒吃,也一律不接待。我是唯一的男客,因为娘带着我,没有人拿我当男人看待,现在想起来,还感到是受了屈辱。
女性家宴,是侯家大院最高一级的家宴。
这次女性家宴,酒,是我母亲在筹办我爷爷六十大寿时特意派人下江南采买来的正宗女儿红,绝对二十年。怎么就是二十年?打开酒坛后,往杯里倒酒,酒挂在坛口儿上,拉出长长的细丝。后来,在北京一家大饭店吃饭,说是二十年的老酒,拿起酒瓶,将酒倒在杯里,那个利索劲,就和开水龙头一样,一说停,立马就干净了。这若是换了当年的我老爸,早一怒之下扬长而去了,“拿这东西糊弄我,你有那时间,我还没有功夫哄你玩呢。”若是再换上我的二叔侯荣之,瞧不踢翻你桌子才怪,你也太不拿我商会会长当人看了,灌我马尿?
麻烦了。
几道大菜,更讲究了。厨泣们烧的几道菜,自不待说了。在我母亲的授意下,吴三爷爷特意买来一条鲥鱼,是桃儿姐姐按照我母亲的传授清蒸出来的。还有一道裙边海参,我母亲说,家宴上这道菜都是男人们专享的,今天咱们也出格儿摆摆谱,这时代不是男女平等了吗?好东西不能光拿去喂那些粗男人们,喂得他们脑满肠肥,再出去干那等下作事。
我母亲一席话博得满堂喝彩。什么三婶娘,四婶娘更是随声附和地将她们的粗男人好一顿臭骂。一面骂着,还一面叽叽咯咯地笑着,活赛是几只老母鸡才产过蛋。我母亲说过话,就只看着妯娌、姑姑们喝酒吃菜,妯娌、姑姑们喝得开心,吃得可口,就是我母亲最大的享受。若不,怎么就伟大女性呢。
婶娘姑姑们喝酒,自然不会像我的小叔叔喝酒那样胡打乱闹。她等喝酒不猜拳,却行酒令,一个怪癖的什么典故难住了一个婶娘、姑姑,大家就一起围上来罚酒,自然也是推呀让呀地要闹一阵子,但绝对没有几个人按住一个人,再捏着鼻子往嘴里灌酒的场合,看着实在扫兴。
二婶娘宁婉儿学问最大,什么酒令也难不住她,你引句唐诗,她对答如流。唐诗,对于二婶娘来说,像打喷嚏赛的,只要你说出上句,立马。宁婉儿就将下句接上来了,而且还解释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全诗是什么意思。“婉儿嫂搜这么大的学问,我们谁敢和你行酒令呀!”几个甘拜下风的婶娘,再不敢和婉儿婶娘做难了。
学问大也不行,另认都被罚丁酒,每次都是你得胜,也要罚酒,这就是女性喝酒和男性喝酒不同的地方子。男人们喝酒,有本事的永远是胜者。女性们喝酒,“婉儿嫂嫂也是太欺侮我们了,怎么你就光罚我们喝酒?”耍赖了,几个人围住婉儿婶娘,说着笑着劝酒。
婉儿婶娘当然不肯喝酒,挥着手就和妯娌、姑姑们争辩:“凭什么罚我喝酒,大家说好的么,对不上酒令才罚酒的。”看着婉儿婶娘被人们围住,再看婉儿婶娘和姐妹们争辩,那才是一副仙女下凡图了呢。婉儿婶娘微微地红着脸,满脸的笑意,不急、不闹,声音甜甜的,眼睛亮亮的,头发有一点乱,却更显得亮丽,连我看着都觉得她太俊、太迷人了。
天爷,那时候我才几岁呀!
“哎呀,婉儿也是,妯娌、妹妹们敬你酒,不正是你在院中的人缘儿好吗?。我母亲总是关键时刻出来摘平衡,仍然坐在她的座位上,母亲笑着劝婉儿喝酒。
“大嫂评理,怎么会背几句唐诗也要罚酒呢?大嫂看,一过来就是八九个人,每人举着一杯酒,这岂不是故意要看我醉酒耍疯的丑态吗?”婉儿婶娘还是不肯就范,冲着我母亲争辩。
听说大家要看婉儿婶娘耍酒疯,立时我来了精神儿,一步抢过去,拉住婉儿婶娘的衣襟,代表婶娘、姑姑们向婉儿婶娘劝酒:“二婶娘,你就喝了吧,这酒不辣,我还能喝两盅呢。”
“你喝过!”我正在向婉儿婶娘炫耀,母亲冲着我责怪了一句,桃儿姐姐忙着将我搂过去了。
“你礁,小弟都出面敬酒了,好歹你也要给府里的男子汉一点面子吧。”几个婶娘、姑姑看见我居然出面劝酒,自然就更来了精神,紧紧地围着婉儿婶娘闹得更欢了。
“罚酒,总要有千理由。”婉儿婶娘对着几个婶娘、姑姑们问着。
“理由就是你学问太大,瞧你今天穿得多么得体,这旗袍的绸儿也鲜艳,将我们比得一个一个乡下人赛的,不罚你酒,也就没有天理了。”围着婉儿婶娘的妯娌们,一不留神,说出了她们的真心话。
“酒可以喝,道理可是要说清楚,这旗袍的丝绸是大嫂振桃儿送到我房里来的。去年春上江南商贾送到府里来的绸缎,大嫂请你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