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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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掌绝尘-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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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道:“那中等的,也去弄了几件好衣服,身边做了一包药色骰子 ,都是些大面小面,连了几个相识,撞着个酒头,箝红捉绿,着实耍他一块,大家烹分,也好养家活口。”夏虎道:“那下等的,却怎么说?”主人家道:“下等的帮不得闲,捉不得酒,也去寻几件粗布衣服,向人丛中闻香听气,见人身边带有银两,不是剪了绺,定然调了包,神出鬼没,弄丢儿去,也要养家活口。”夏虎道:“我正待要出门去走走,可不是险些儿遭人辣手?”主人家道:“这也不妨,只要自己小心谨慎就是。”
  夏虎道:“我闻得古人云:上说天堂,下说苏杭。杭州有的是名山胜境,如可游览之处,望乞主翁指教一二。”主人家道:“这却说不尽许多佳景。客官既要游耍,我这里望南,一直进到武林门首,不必入城,西南城脚下,不上三里,便到钱塘门外,向西到了昭庆寺,却是一座西湖。这西湖,莫说是两京、十三省驰名,便是普天之下,那处不晓得杭州有个西湖。其中名山胜境无数,古迹奇观甚多。客官若去走一走,也见西湖佳丽,所谓话不虚传也。我且讲与你听着:
  问水亭,柳州亭,放鹤亭,望湖亭,围绕着东西流水;净慈寺,高丽寺,虎跑寺,大佛寺,相对着南北高峰。宝叔塔、雷峰塔,两边对面;灵鹫山,小孤山,一脉来龙。石屋烟霞,连着九溪十八洞;陆坟岳墓,环来十里六条桥。前前后后,数不来的名人古冢;大大小小,看不尽的郡牧生祠。端的是,平沙水月三千顷,画舫笙歌十二时。杭州虽是多名境,除却西湖总不如。”
  夏虎道:“依主人翁说来,西湖之妙,不可胜言。我今来到杭州,若不去游玩一游玩,譬如有花不采空回去了。不如今日乘暇一游,日后也好向人前去夸谈设嘴。”主人家道:“客官,你独自去游,诚恐人生路不熟,那里是麻林,那里是麦地,便是东西南北,也不能辨及。至游耍了半日,饥又饥,渴又渴,未免要到茶坊酒肆沽饮。我这里杭州最要欺生的,见你独自一个,声音各别,莫说是吃了他的酒饭,总然饮了他一杯水,也要平空长价,该用一分,决要二分,该要二分,决要四分,那里与他缠得清?还是我与客官同去何如?”夏虎见说,满面堆下笑来,将主人家一把扯了便走。
  两人慢慢的踱到武林门,转到钱塘门外。只见湖光山色,四顾氤氲。古诗为证:
  林和靖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苏东坡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夏虎喝采道:“主人家,果然好一座西湖。思想我们做客商的,终日孜孜为利,上南落北,走东过西,经多少风波,历许多艰险,几时能够到得这里?我看这西湖风景,真天造地设,乃是神仙境界,非人间所有。今日到此,果生平之大幸也。”主人家道:“且喜今日晴明,百花竞秀,万卉争奇,笙歌盈耳,鼓乐喧天,一路正好游耍哩。”
  两人说了又笑,笑了又说,游游衍衍,不觉过了十锦堂、西陵渡,看看到了岳王坟。只见石牌坊下,一张小桌上,摆列着花红紫绿的无数泥菩萨。夏虎道:“主人家,这敢是卖弄人样的?”主人家笑道:“客官,轻讲些。我这里人极是狡猾的,见你说了不在行的言语,未免就要轻薄了。我和你讲,这是和人掷色赌钱顽耍的。”夏虎惊问道:“原来这泥菩萨也会赌钱的。”主人家道:“不是这等说。假如你拿了一文钱递与他,他便把骰子拿与你,你掷一个么二三四五六,若一连掷得出,便输了一个泥人与你。你若掷不出,那一文钱就输与他。”夏虎喜欢道:“这个也是有趣的。赢也不多,输也不大。待我做几文钱不着,与他掷一掷,赢得几个泥人来顽耍顽耍。”便向腰边兜肚里,摸出一把铜钱,将十文递与那个赌泥人的,要一连掷他十掷。那人就把骰盆递来。
  这夏虎毕竟是有时运的人,做的事务件件得利,把骰盆接过手来,一连掷了十个顺色。吓得那个赌泥人儿的,目定口呆,半晌不则声。夏虎又递二十文钱与他,拿起骰子,又是十数掷顺色。那人道:“从不曾有这等事,这副骨头今日作怪得极了。客人,你拣了些去罢。我这本钱原少,再经不起又是几个顺色了。”夏虎却满心欢喜,先把剩下铜钱仍旧收藏兜肚里,然后把那泥人儿逐个个拣选好的,恰是些:
  牧羊苏武,洗马尉迟。庐州婆打花鼓,孟姜女送寒衣。东方朔偷桃子,张天师吃鬼迷。诸葛亮七擒孟获,屠岸贾三叱张维。张翼德桃园结义,王司徒月下投机,把一个黄香扇枕,换了那李白骑鱼。
  夏虎道:“终不然是这样拿得去,我再与你些钱,把竹笼与我盛了去。”那人点头道:“我的竹笼,原是自己要用的,你若无家伙盛去,只得圆便你们。古云:和尚要钱经也卖。你若数出钱来,便把你去。”夏虎见他肯卖,就向兜肚里取出五十文钱,递与他。那人道:“再添五十文罢。”夏虎只要他心肯,也不与他论量,又把串头上三十来文一发把他。那人便把竹笼交付。
  这夏虎将拣起的泥人儿都放在竹笼里面,欢天喜地,不想再往别处去,扯了主人家就要转身。主人家道:“客官,你湖广到这里,隔了几千里路程,实非容易。今日到这里,固是有兴而来,必须尽兴而返。若不肯再在行游,便到前面酒肆中饮几杯酒去,回去路上也兴头些儿。”夏虎再三推却。主人家道:“虚邀了。”两人便向原路回来。
  次日,夏虎掀开竹笼,买几张油纸,把这些泥人儿爱好包裹,仍旧装在竹笼里边。随把行李收拾,拣定日子,便要作别起身。主人连忙整酒饯行,因问道:“客官此去,不知几时就有宝货来?我这里寻几个好主顾等候。”夏虎道:“我此去,路上虽不耽搁,行走恰要一个多月,方到荆州。那里买得货成,未免牵延日子,又要雇船装载起身,一来一往,极少也要四五个月日。”主人家道:“我这里今年粮食高贵,来的客人都是趁钱。客官,你只速来绝妙。”
  夏虎道:“实不相瞒,小弟汴京人氏,原随家父同到荆州生理,因与家父有些口过,因此把这买米的名色,出来消遣几时。如今隔了半年回去,万一家父回心转意,不舍我来,就不得到杭州了。”主人家道:“原来客官有令尊在堂,须知 ‘父母在,不远游’了。”夏虎便不回答,把酒吃了几杯,连忙打发行李,作别开船。有诗为证:
  骨肉缘何太不仁,因些财帛便生嗔。
  虽然两地寻生计,岂不回心想父亲?
  朝行暮止,水宿风餐,将近个半月日,方才到得荆州,竟投旧寓。只见大门关锁,不知父亲踪迹。便向那东邻西舍,细细访问父亲行藏。忽见一老者道:“你父亲三个月前遇着一个神仙,把那些本钱都收拾起带在身边,随他修仙访道去了。”夏虎只道这老者哄他的说话,哪里肯信,便嘻嘻笑道:“老人家,世间那有活神仙,终不然去访道,可是要带本钱走的?”老者道:“你若不信,少不得三五日后,你父亲与那神仙回来,便知端的。”
  夏虎想一想道:“这个老人家,看他年高有德,决无谬言,难道哄我不成。且到下处去等待几日,父亲回来再作计较。”遂与老者作别,转身回到旧寓,把锁扭开,推门进去一看,果然不留一些东西,单单剩得一张条桌,一把交椅。暗想道:“我只晓得修仙访道的要撇下了利名二字,方才去得。终不然拿了银子帐目去学道学仙的。这决然是个甚么歹人,他见我爹爹是个异乡孤客,看相上了那块银子,所以设计诓骗他了。且在此等待几日,看他来时怎么样一个神仙?”
  这夏虎等了两日,并不见来,心中思想道:“敢是爹爹知我回来消息,恐我劝阻,故意不来,也未可知。终不然我千山万水到得这里,不得见爹爹一面,又转身去了不成。天下决无此理,定然要等他来相见一相见,方才放得心下。只是我怎么把日子闷坐得过,且把前日杭州带来这些泥人儿,摆列在门首去,买得几文钱,好做日逐盘费。”算计停当,就把那一张条桌掇到门首,拿那些泥人儿一一摆列齐齐整整。
  一霎时,便走拢百十多人,你也来问多少钱一个,我也来问多少钱一个。夏虎见人问得多,思量决然出脱得去,便说价道:“每一个要一吊钱。”你道一吊钱是多少?却是一千。众人道:“怎么要这许多?可着实减价,十去五六,方可买得。”夏虎道:“你们不知道,我在杭州带得到此,有四五千里程途,走了两个月日,用了许多盘费,费了无数心机。遇关津要路,若是盘诘不出,便是龙神佑护。若还盘诘出来,便做了贩卖人口,连性命也难保哩。”
  众人道:“这样利害的,可见不容易到得我们这里。也罢,一吊钱四个。”夏虎道:“列位果然要买,宁使少赚些儿,一吊钱两个罢。”众人一齐道:“三个决然要的。”夏虎想道:“止得三十文本钱,这等卖去,可有十多千钱,算来利钱有几百倍了。”便一口应承。众人见他肯卖,你也一千三个,吊——旧时钱币单位,一般是一千个制钱叫一吊。我也一千三个,一会儿都卖完了。
  夏虎欢天喜地,把那些钱都收藏进去。正是:时运好,看了石灰变做宝;时运穷,掘着黄金变做铜。你们且莫夸他会赚钱,那里是他会赚钱,却是时也,运也,命也。夏虎把钱收进,回身出来掇那张条桌儿,抬头一看,恰好两个道人,一色打扮,慢慢行来。他便把桌儿放在门里,把身子站住门边。只见那两个:
  戴一顶披两片的纯阳巾,佩一口现七星的钟离剑。穿一领布衲子,横系丝绦;执一柄拂尘帚,长拖棕线。一双草履,思将世路磨平;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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