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熟商量,这还是你嘴舌停当,到要你去当官出首。”李篾道:“哥哥又来说得没搭撤,终不然坐在家里,那银子肯滚进门来?”方帮道:“我就去,我就去。”
他两个急忙忙一齐走到县前。恰是巳牌时分,正值知县坐堂。李篾在大门外连声喊叫:“出首私和人命!”你看,霎时间县门上围了百十余人。你也来问一句,我也来问一句。李篾只不回答,只是喊叫。
好笑这方帮,原来平日只好私下出头,说起见官,便有些害怕。看见李篾不住叫喊,恐怕到官干系自身,就往人队里先钻了回家。
知县便问皂隶:“看是什么人喧嚷,快拿进来。”那皂隶走出大门,一把扭了李篾,竟到堂上跪下。李篾道:“爷爷,小的出首私和人命。”知县道:“人命关天,岂容轻息。且问你凶身是什么人?苦主是什么人?”这果然是李篾嘴舌停当,哪里晓得张秀姓名,又不敢支吾答应,便想到那锭银子上去,随口答应道:“爷爷,苦主是李氏,凶身叫做杨一”。知县道:“私和人命,事关郑重,有甚作证么?”李249篾正要说出方帮是个干证,回头一看,哪里晓得他先钻过了,便向袖中取出那锭银子,道:“爷爷,这锭银子是杨一行使的真赃,望爷爷龙目电察。”
原来那知县是个纳贡出身 ,自到任来,不曾行得一件好事,只要剥虐下民。看他接过这锭银子,就如见血的苍蝇,两眼通红,哪里坐得稳?走出公位,站在那滴水中间,问道:“你这首人,叫做甚么名字?快说上来。”李篾便改口道:“小的叫做李元。”那知县唤过公差,把朱笔标在臂上:“速押首人李元,立刻拘拿私和人命犯杨一、犯妇李氏赴审毋违!”
李篾同了公差,先去扣方帮门。他妻子回说:“适才走得回来,偶患头疼,还睡倒在床上哩。”李篾本要回他几句,见公差在旁,便不开口,竟到李妈妈家。只见那李妈泪纷纷的看着地,张秀眼巴巴的望着天,忽见他两个走到,心中打上一个趷蹬。连那李妈妈,丈二的和尚摸头不着,也不知什么势头,便扯过李篾,问道:“银子的根脚访着了么?”李蔑大叫道:“你们私和人命,赃银都在当官,这泼贱还不知死活!且看他臂上是甚么东西?”张秀看了,惊得魂不附体,目定口呆,止不住濠淘大哭。
那公差不由分说,竟把张秀,李妈两个,扭了便走,一齐扭到县前。纷纷来看的人,不计其数。有说是捉奸的,有说是送忤逆 的。那张秀两件衣服,都被大门上的人剥得精光,只穿得一个旧白布衫,把两锭银子紧紧的拴在裤腰里。曲着身,熬着冷,仍旧是昨日的穷模样。
恰好知县此时还未退堂,公差把他三人一齐带下。知县看见张秀,心中十分疑虑,便问李篾道:“这就是凶犯么?”李篾满口答应道:“爷爷,他正是凶身。”知县又把张秀看了两眼,暗想道:“这样一个穷人,怎得有那一锭银子?”便唤道:“叫那杨一上来审问。”张秀答应不来,道:“爷爷,小的叫做张秀,并不叫做杨一。”
知县听说,一发疑惑起来,便对公差骂道:“这奴才好大胆,一件人命重情,老爷水也不曾沾着一口,你就得了他许多赃,卖放了正犯,把这一个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来当官搪塞!”喝声:“打!”倒把公差打了四十,叫把这张秀快赶出去。张秀听说声“赶”,磕个头,就往县门外一跑,不知去向。知县道:“速拿正犯来便罢,不然,每人各打四十!”
这公差也是悔气,一步一拐,走出大门,和李篾商量道:“怎么好?如今哪里去寻个正犯还他?”李篾道:“只是难为了你。我今有个计策在此,适才那锭银子上凿着杨亨姓名,我们再同进去,当官禀一禀,拘那杨亨来顶缸,却不是好。”公差道:“说得有理。火烧眉光,且救眼下。”
二人商量停当,同了李妈妈,径到县堂上,知县道:“正犯在哪里?”李篾道:“爷爷,那张秀原是杨一家雇佣的,爷爷要拿正犯,只求再出钧牌,去拘他家长杨亨身上着落,就有杨一。”知县听说个“杨亨”,便想得起他是县中一个有名巨富。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就要思量起发他一块儿。便唤原差过来,标臂“速拘杨亨听审”六字,一壁厢又委典史官相验尸首报伤。
却说那原差同李篾,竟到杨员外家。只见那杨员外,正在忧郁之际,见他两人走到,回嗔作喜,道:“二位何来?”公差道:“本县老爷,特着相请老员外。这臂上朱笔标的就是大名。”你看那老人家,终久惯练世务,目不变睛,脸不改色,从从容容的问道:“二位见教,老朽一时不明,有话还请进草堂细讲一讲。”便叫家童,快治酒饭相待。公差便与李篾,同进草堂坐下。
酒至数巡,杨员外袖中取出五两一锭雪花银子,送与公差。公差看了,假意推却道:“这个怎么好收?”杨员外道:“二位若不嫌少,权请收下。老朽还有一言奉渎。”公差只得收了。杨员外道:“二位大哥,老朽祖居在此二百余年,屡遗德行,极是个良善人家。止有一个孩儿,年不满二十岁,日夜不出门庭,苦攻书史,从来不肯占人半分便宜,做一件非为的事。不知县主老爷今日拘我老朽,有甚公干?”那衙门里人,走到人家,不论贫富,先有一个入门诀窍,惊吓一番,才起发得钱钞出来。这公差见杨员外先送出银子,然后讲话,晓得他是在行的,便对他实说道:“老员外,自古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宅上有个后生叫做杨一,又名张秀,不知是老员外家中甚么人?昨夜三更时分,走到村中李妈妈家去嫖。那李妈妈因女儿有客,不留他,便一时怒发,打进大门,把他女儿立时两脚踢死。李妈妈连夜要到官司讨命,他见事势不好,就向身边取出五十两一锭银子,要与李妈妈私和。这一位李元,在一旁看见,拿住赃银,当官出首。适承县主大爷钧命,只要老员外去讨个正犯下落。”
那杨员外起初听说个“张秀”,就有十分疑惑,后来又见说个五十两一锭银子,晓得决然是他,便推托道:“老朽家中,并没有个什么杨一和什么张秀,怎么好教老朽当官承认?”公差道:“本县大爷只因那锭赃银上凿着大名,故此要拘老员外去。”杨员外道:“这一件事,虽然不致着我偿命,却也要费些唇舌。便问公差大哥,这事如何分解?”公差笑道:“老员外,你这样财主人家,莫说是干连人命,便活活打死了一个人在这里,也不用着忙。依我愚见,这时候四爷已去相验过了,你明早央几个秀才,拿了手本,先去当堂见他一见。你晓得我们老爷,一味朦胧,又是不肯做清官的,再将百十两银子,托一个心腹衙役,着肉一揌,强如去讨人情。不是一件天大事情,脱得干干净净?”杨员外勉强笑道:“大哥见教有理。”分付家童,再暖酒来。二人就走起身,作别先去。
那杨员外事到燃眉,出于无奈,只得唤出孩儿,把前事细说一遍,商量明早要寻几个秀才出官。孩儿道:“爹爹,你是老年人,且放开心绪。村中有几个秀才,都是先生日常间相处的好朋友。只要今晚着人先去送下请帖,明早一齐来了。”杨员外当晚便着人先去接下。
却说那些秀才,个个都是酸丁。原在各处乡村,训蒙糊口的,因到冬尽,都歇馆在家过年。听说杨员外家要接去出官,个个应承。次日,未到天明,老成的,后生的,欣欣然来了二三十。有头巾的没了蓝衫,有蓝衫的没了皂靴。杨员外见了,也不嫌多。就齐整先治酒肴款待,各送轿金五钱,再把事情细说一遍:“事妥回来,每位再谢白金二两,白米三石。”众人听说,欣然齐到县前,都会集在公馆里。那公馆原是县官见宾客的所在。只听得乱纷纷,有说去写手本的,也有说只用口禀的。那管门皂隶看见,把他众人一齐推出。
恰好知县远远拜客回来,你看那些秀才,急急忙忙,跑的跑,提的提,一齐簇拥上前,围住轿子,把手本乱递。知县问道:“这些生员,为着甚事?”众人道:“生员们是为保良民杨亨的。”知县听得说保杨亨,思量自己一厘尚未到手,难道就肯干休罢了?便着恼起来,把手本劈面丢去,厉声怒骂道:“你这些无耻生员!朝廷与你这顶头巾,教你们去习个进路,难道是与你们揽公事,换酒肉吃的?况且如今宗师岁考在迩,还不思量去早早着紧攻书。终日缠官扰民,今日是手本,明日是呈子,兴讼也是你们,息讼也是你们。莫说我做官的竟没个主张,就是孔仲尼 的体面,也不替他存些!”喝声:“快快赶去!”
你看那些小胆的,恐怕干系前程,远远先退去了。有几个老年的。拼着这顶头巾,一心只是想着杨员外的二两银子、三石白米,紧紧扯住着知县的员领,只叫:“求老父母开恩!”知县被他缠扰不过,止得勉强应承,收下手本 ,方才散去。
那知县回到堂上,只见典史亲自上堂送递尸单,看了知县气冲冲的,便问道:“堂尊原何着恼?”知县就把杨亨央生员扳轿子的事,细说一遍。典史摇头道:“说起那些生员,真个惫赖。莫说是堂尊,就是典史衙内,日日被他吵吵闹闹,缠扰不过。这是杨亨那刁民的诡计。终不然大大一桩人命,可是央得这几个小小生员,讲得人情,也必先来尽堂尊一个礼才是!”那知县听见典史说来正合心窍,便道:“那杨亨虽是个财主,就有许多大,难道不服本县拘唤的?也罢,我敢劳你去亲提他来。”那典史听说委他亲提,辞了知县,带领从人便走。
却说那些秀才,回见杨员外,你也夸逞,我也夸逞,各自要表殷勤。杨员外道:“多承列位盛情,得与老朽鸣此冤抑。事毕,另当重酬。”分付快备午饭,先暖些酒出来,御一御寒。家童连忙整治。
杨员外正在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