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提了公文包,于是问:『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吗?』
「对呀。」
『终于解脱了。』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顺便告诉你,已经决定员工旅游要去东部泡温泉,两天一夜。」
李小姐顿了顿,接着说:「看来我得去买件泳衣了。」
『…………』
我突然受到惊吓,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小姐走后,我不敢想象她穿泳衣泡温泉的画面,于是想赶紧下班。
但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提不起劲,最后索性趴在桌子上。
我觉得我好象一只半身不遂的无尾熊。
「喂。」曹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左肩,「你睡着了吗?」
我弹起身子,全身上下都醒了过来。
「下班了,一起走吧?」
『嗯。』
我匆忙收拾好公文包,起身离开。
「我想问你,」等电梯时,曹小姐说:「我今天会不会很失礼?」
『失礼?』我很纳闷,『妳是说哪件事?』
「就是讨论去玩的事呀。我不知道只在台湾玩,还说了那么多国家。」
『这没关系啊。』我笑了笑,『妳多心了。』
电梯来了,我们同时走进去。她接着说:
「从小我父亲都只带我去国外玩,印象中好象没特地在台湾玩过。」
『哇,妳父亲应该很有钱吧。』
「嗯。」曹小姐低下头,「真是对不起。」
电梯门打开,曹小姐先走出去,我却因她一句对不起而发楞。
当我回神跨出电梯时,差点被快关上的门夹住。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问。
「因为我的家境很好。」
『嗯?』我一头雾水。
「大部分的人都得为生活努力打拼,或是牺牲某些理想;而我从不必
烦恼这些,可以任性地照自己的意思活着。」她叹口气,接着说:
「这让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
走出公司大楼,因为她家要向左,而咖啡馆却在右边,
因此在告别前,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妳会下暗棋吗?』
「会呀。」
『其实下暗棋跟人生一样,既靠运气,也凭实力。』
她虽没回话,但眼睛却一亮。
『生在富裕家庭,是妳运气好;但妳若要成就自己,还是得靠实力。』
「是吗?」
『嗯。』我点点头,『乔丹天生的弹力和肌肉协调性都比一般人好,
那是他的运气;但他可不是光靠运气而成为篮球之神的。』
「哦。」
『乔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先天条件太好,占了很多的优势,于是觉得
对不起篮球场上的其它篮球员。』我笑了笑,『不是吗?』
「是呀。」曹小姐也笑了起来。
『曹小姐。』我叫了她一声。
「嗯?」
『我原谅妳。』
「为什么要原谅我?」
『因为我的家境不好。』
她先是一楞,随即笑出声音,而且愈笑愈开心,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我觉得刚刚讲的话不可能让她笑得这么夸张,于是问:『怎么了?』
「我想到当我说想去希腊玩的时候,你们脸上的表情。」她忍住笑,
「真的很好玩。」
『是啊。』我笑了笑,『当妳正陶醉于希腊天空的蓝时,我们的脸色却
像希腊医院内的床单一样白。』
「不好意思。」她又笑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只能在台湾。」
『没关系。我可以再原谅妳。』
「谢谢。」
『我的方向在这边……』我伸出右手往右比,『Bye…Bye。』
「嗯,Bye…Bye。」
我往右走了两步,听到她叫我,我回头问:『什么事?』
「以后叫我礼嫣就好,不要再叫曹小姐了。」
『好。』
「Bye…Bye。」她挥挥手。
我也点个头响应,再转身往咖啡馆的方向前进。
走着走着,心里突然涌现一个疑问:
曹小姐,不,应该叫礼嫣,她既然是学音乐的,家里又很有钱,
那为什么她会在我们公司当总机小姐呢?
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应该不会。
因为在我们做那个一分钟约定时,她曾说过上这个班是很好玩的事。
推开咖啡馆的门,发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还是空着的,
于是我带着这个疑问坐在我的老位子上。
「她还好吧?」老板走过来,把Menu递给我。
『哪一个她?』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画图的?还是唱歌的?』
「画图的。」
『喔。她还好,只是感冒而已。』
「她今天会来吗?」
『她说会。』
老板没答话,转身走回吧台。
『喂!』我朝他喊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问:「干什么?」
『我还没点咖啡啊。』我晃了晃手中的Menu。
他又走过来,我点了杯咖啡,再将Menu还给他。
『你很关心她耶。』我又说。
「跟你无关。」
『你现在的脖子很粗喔。』
「什么意思?」
『因为你脸红啊。』我说,『这叫脸红脖子粗。』
老板没反应,甚至也没多看我一眼,就直接走回吧台。
我拿出今天在办公室写了一些小说进度的纸,打算边写小说边等她。
曹小姐,不,礼嫣的事以后再说。
有个小孩子常玩的游戏是这样的,先让人把〃木兰花〃连续念十次,
等他念完后马上问:代父从军的是谁?
他很容易回答:木兰花。
因此我得多叫几次礼嫣,就会习惯叫曹小姐为礼嫣。
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
老板走过来把咖啡放在桌上,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停止喃喃自语。
喝下第一口咖啡后,我开始全神贯注于《亦恕与珂雪》身上。
虽然有着等待的心情,但我相信学艺术的女孩会来,所以我很放心。
纸写满了,再从公文包拿出另一张白纸,顺便看看表。
已经有些晚了,学艺术的女孩为什么还没出现?
正因为我相信她会来,但她却没出现,我又开始心神不宁。
咖啡杯早已喝完,茶杯也空了,我拿起空杯往吧台方向摇了摇,
向老板示意要加些水。
老板走出吧台,直接到我桌旁,却没带水壶。
「为什么她没来?」他问。
『我怎么知道。』
我又比了比没有水的杯子,但他没理我。
「你不是说她会来?」
『那是她自己说的。』
「她感冒好了吗?」
『她说快好了。』
「感冒会好是医生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
『当然是医生说了算。』
「她是医生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相信她感冒会好?」
『喂。』
我和老板开始对峙,他站着我坐着。
我发觉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破绽,正苦思该如何出招时,
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当当〃声。
「快!」学艺术的女孩推开店门冲进来,拉住我的左手,喘着气说:
「跟我走!」
『我还没付钱。』
我不愧是学科学的人,在兵荒马乱之际,还严守喝咖啡要付帐的真理。
「算在我身上。」她先朝老板说完后,再转向我,「来不及了,快!」
我顺着她拉住我的力道而站起,然后她转身,拉着我的手冲出咖啡馆。
感觉她好象是小说或电影情节中,突然闯进礼堂里把新娘带走的人。
她一路拉着我穿越马路,跑到捷运站旁的巷子,她的红色车子停在那。
「快上车。」她放开拉住我的手,打开车门。
说完后,她立刻钻进车子,我绕过去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也钻入。
她迅速发动车子,车子动了,我还喘着气。
我正想问她为何如此匆忙时,她突然右转车子,以致我身子向左移动,
碰到车子的排档杆。跟在她后面的车子也传来紧急煞车声。
『妳一定很会打篮球。』我说。
「什么?」她转头问。
『所有的人都以为妳要直行,没想到妳却突然右转。』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要右转。」她说:「但这跟篮球有关吗?」
『这在篮球场上是很好的假动作啊。』我说:『当所有的人都以为妳要
跳投时,妳却突然向右运球。』
她听完后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对不起,我开车的习惯不好。」
我瞥见后座放了一个抱枕,于是把它拿过来,抱在胸前。
「你在做什么?」她又转头问。
『这是我的安全气囊。』
她又笑了起来,看着我说:「你别紧张,我会小心开车的。」
『那请妳帮个忙,跟我说话时,不要一直看着我,要注意前面。』
「是。」她吐了吐舌头。
『妳在赶什么?』
「上班呀。」她说:「我六点半要上班,快迟到了。」
我看了看表,『只剩不到十分钟喔。』
「是吗?」她说,「好。坐稳了哦!」
『喂!』我很紧张。
「开玩笑的。」她笑了笑,「大概再五分钟就可以到。」
果然没多久就到了,她停好了车,我跟着她走进一家美语补习班。
『妳在这里当老师吗?』
「不是。」她说,「我是柜台的总机,还有处理一些课程教材的事。」
『为什么不当老师呢?妳在国外留学,英文应该难不倒妳吧?』
「没办法。」她耸耸肩,「老板只用外国人当老师。」
『喔。』
「我在国外学艺术,但我没办法靠艺术的专业在台湾工作。」她说,
「不过还好,我的留学背景让我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她叫我也一起坐在柜台内,我看四周并无其它人,便跟着走进柜台。
一位金发女子走楼梯下楼时差点跌倒,说了声:「Shit!」
金发女子瞥见我在,大方地笑了笑,说:「Excuse my French。」
她跟金发女子用英文交谈了几句(是英文吧?),
金发女子向她拿了一些讲义后,又上楼了。
『为什么她要说:Excuse my French?』金发女子走后,我问。
「英国和法国是世仇,所以英国人如果不小心骂了脏话时,就会说:
请原谅我说了法文。」
『妈的,英国人真阴险。』我说。
「嗯?」她似乎吓了一跳。
『对不起,请原谅我说了日文。』
她表情一松,又笑了起来。
『其实我的英文不太好。』
「是吗?」
『妳知道Bee Gees 这个乐团吗?』
「嗯。」
『我以前一直误以为他们是女的。』
「为什么?」
『因为Bee Gees 我老听成Bitches。』
她笑得岔了气,咳嗽了几声。
我看她应该有些工作要忙,便站起身四处看看。
偶尔有人进来咨询,她很客气地回答,接电话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