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似乎时间暂时停止了,在跌落进无尽的黑暗的瞬间,戴安娜忽然回忆起自己很久以前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在1917年的奔逃中,在喀喇昆仑山也发生了雪崩,现在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叫玛密雅,而赛麦台,好像叫阿克萨。
1917年那年,当古南土王知道了他们私奔了之后大为恼怒,派人把阿克萨已经转卖的店铺也给烧了,并且排出一队精锐的骑兵在他们后面追赶。这个事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的列城,人们为他们的勇敢感到高兴,暗中希望古南土王不要抓住他们。
骑兵肯定是抓不住阿克萨的,因为阿克萨对这条路简直太熟悉了,每一年他都要往返两趟,即使是骑兵们发现了他们,在崇山峻岭当中阿克萨也有把握逃走,因为他熟悉一些躲避强盗和雪崩的小路。由于他一直没有停歇,所以一直没有看到追兵们追上来。当他们翻越了喀喇昆仑山大坂之后,很快进入到中国境内,阿克萨决定歇一歇了。
在马背上一直不停地颠簸了两天,玛密雅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她高烧不退,而且嘴上起了一些晶亮的水泡,即使她不断地喝水,也无济于事。阿克萨找到了一个高山放牧人搭建的一座土房子,打算在这里休息休息,而玛密雅已经处于高烧的谵妄状态中,开始说一些胡话。他们休息了整整一天,到了早晨,玛密雅的情况好一些了,但是高烧仍旧没有退。
“阿克萨,我最爱的人,我可能走不动了,我没有想到我的身体这么糟糕,我可能走不到喀什噶尔了。”玛密雅在马上衰弱地苦笑着。阿克萨感到了一阵揪心的疼痛,因为在高寒地区,发烧是最可怕的事情,一般都会导致肺水肿或者脑水肿,而玛密雅的状况是越来越糟了。但是他们已经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区,前进和后退是一样的。
阿克萨按照自己的经验,给她煮了红糖大吉岭茶水,她喝了之后感觉好多了。他们的另外两匹马已经很疲惫,它们也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
“你的身体看来不行,玛密雅,要不然,我再送你回列城吧,我现在对我们两个走完全程、到达喀什噶尔也没有信心了。”阿克萨忧心忡忡地说。
玛密雅温柔地摸着阿克萨的脸:“你害怕我死了,对不对?你爱我,对不对?”
“当然。”阿克萨觉得很难过,似乎他们就要永别了。他有这个预感,这个私奔的举动看来太冒险,自己死了倒没有什么,可是不能让玛密雅和自己一起死,阿克萨抱紧玛密雅,策马继续前进。在喀喇昆仑山的腹地,他们遇到了最糟糕的事情,山上起了大风,而且很快又下雪了,于是就变成了雪暴,雪暴把天与地之间全部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雪片大如棉花,一团团地往下落。玛密雅用手接到了一团雪花,真是吃惊不已。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花。”
“我也没有见过。”阿克萨担忧地说,“我们不能往前走了。”
阿克萨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风雪的山凹处,在山岩的后面背风的地方,搭建了一座小帐篷,打算在这里度过风雪天,可是没有想到这雪一下就是一天,甚至把帐篷都快给埋住了。在帐篷外面的三匹马被风雪弄得特别狂躁,突然一匹马带着他们的粮食和水,挣脱了绳子,在山上狂奔,但是很快一蹄踩空,掉到了山崖下面,悠长的嘶叫特别惊心动魄,在山体之间回荡。阿克萨把玛密雅抱得更紧了。
雪崩发生的那天晚上,他们拥抱着一起说话,因为玛密雅根本就睡不着。半夜,他们都听到了山上一阵轰隆隆的响声,阿克萨明白,是雪崩发生了,而且就在他们的头顶。这是毁灭的一刻,玛密雅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她仍旧睁大了眼睛,听着雪崩的声音。那是一种震撼人的闷响,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跟前,然后高处冲下来的雪,覆盖了他们扎营的地方。他们的马匹惊慌地嘶叫着,被巨大的雪崩的洪流给冲了下去。由于有那处山岩的阻挡,他们连同帐篷被埋在雪下面了。
“这下好了,我们死也能够死在一起了。你看,你给我的胡尔俊,它们都还在这里,在这里。”在令人无比窒息的黑暗中,玛密雅衰弱而又满意地说。
“对不起,玛密雅,我没有能把你照顾好,活着走出这喀喇昆仑山。”这是阿克萨在黑暗中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彼此用最后的体温来温暖对方,在黑暗中一点点地耗尽了热量。
第二年的春天,冰雪融化的季节,过路的人们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仍旧抱在了一起,像是一直在熟睡,但是永远不会苏醒。尸体是完好无损的,人们把他们的尸体运回了列城。
古南土王忽然觉得自己有罪孽,剃发之后到一座喇嘛庙出家当喇嘛了,而且,他很快就做了一个苦行僧,进入了一个山洞,再也没有出来。
现在,戴安娜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她睁开了眼睛,但是却看见了眼前的一片黑暗。冰缝极其深邃,他们似乎掉到了地狱的深处。眼前随着刚才出现的声音,浮现了一些人的脸,那是她的儿子尼古拉斯的脸,现在他已经五岁了吧?戴安娜还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姐姐的脸,他们都在她的眼前漂浮。难道我现在已经死了,为什么我会看见这些幻觉?他们怎么忽然都来到了我的面前?她想动一下身子,但是身体特别的沉重,即使是想挪动一下自己都非常的困难,就仿佛这身体不是属于她的一样。完了,我们掉进了冰缝中,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我的体温会一点点地失去,然后在这里被冰封千年,永远被冰缝掩埋。也许幕士塔格峰就是一座圣山,它是无法攀登的,女人来到了这里,可能就会触怒山神,它就会发脾气,把他们留住,叫他们谁也别想再走出去。
戴安娜用手往身边摸去,她回忆起了掉进冰缝的一刹那,艾瑞克和她一起掉了进来,那么他也一定在附近。戴安娜感到了悲伤,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尼古拉斯就成了一个孤儿了,他在一瞬间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亲。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还有艾瑞克的名字。而且还有光亮,现在戴安娜明白了,是有人从上面下来了。她一阵狂喜,是赛麦台下来救她和艾瑞克来了。那个光亮渐渐地近了,确实是赛麦台的声音,他的声音是那样的焦急,但又是那样的亲切,光亮照到了戴安娜的身上。
“戴安娜,你还活着!”赛麦台惊喜地呼喊着她。他的腰上系着绳索,手里还拿着手电筒。
“看看艾……艾瑞克在哪里,他应该也在附近。”戴安娜有气无力地说。赛麦台用手电四处寻找,很快就在离戴安娜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艾瑞克:“他昏过去了。这里的温度太低了,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戴安娜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动弹一点了:“先把艾瑞克救上去。赛麦台,不要先管我。好不好?”
“好吧,”赛麦台沉吟了一下说,“那我就先把他救上去了。我要把他用绳子绑好。”
他在一个人忙着将艾瑞克绑到主绳上,然后摇了摇绳子,上面那隐约出现的光亮中,绳子如同从不可知的天空中垂落下来的救命的丝线一样,在轻轻摆动。
“格雅勒根在上面。”赛麦台说。然后,通过手电筒的照射,可以看见绑着艾瑞克的绳索在慢慢地上升。最后,艾瑞克被格雅勒根拉到了地面上。
如果关闭手电筒,四周就是一片黑暗,只有光影照射到的地方,可以见到千年万年形成的冰墙,呈现了玉石的色泽。周围的空气极其寒冷,因为他们现在在深度达四十多米的冰缝深处。赛麦台现在来到了戴安娜的身边,他抱起了戴安娜,发现她的体温很低,身体很冰凉,并且在打着哆嗦。而且,她的头部好像受了伤,额头上有一些血迹。
“这里如同冰冷的深渊,我们现在正好就在这个深渊里。”戴安娜有气无力地说,“我们登山失败了。”
“还不能这样说,戴安娜。你感觉怎么样?”赛麦台担心戴安娜撑不住,因为冰缝中的温度太低,在这里任何地面上的生命,根本就无法生存超过一天,“我们要隔一个小时喝一次水,要不然要得肺水肿的。”
戴安娜开始喝水,她觉得自己的体温在下降,她觉得自己没有多少力气来说话:“我还好,赛麦台,我们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
“是冰缝,这里有很多的冰缝,下了雪一般就被掩盖了,这样的斜坡很危险的。艾瑞克太固执了。要是……”赛麦台现在很心疼戴安娜,因为她的状态看来很不好,她掉下来的时候一定经过了和冰墙相撞的过程,但是就是因为冰墙的阻挡,她没有被摔成肉酱。
“我们会回到地面上吗?”戴安娜问他,“我没有信心。”
“当然会的,你看,艾瑞克已经被拉上去了,我就是下来救你来了。很快格雅勒根就会把绳索放下来。”
“我们这次登山,情况怎么这么糟糕?我一开始就有一些预感,现在,我们真的身处困境了。我觉得我的身体在逐渐地变冷。我怎么这么冷?”
赛麦台很难过,因为即使戴安娜穿着很厚的防寒服,她的身体也确实在降温。她的衣服也已经破了,他于是就用自己的身体为戴安娜增加温度。“我们都会上去的,戴安娜,我们都会安全回到地面上的。不过,我觉得现在也挺好,因为现在我终于能够和你在一起了,没有别的人,只有我们两个。”
“你一直希望这样吗?”戴安娜轻轻地问他。
“是的,我一直希望可以这样,我抱着你,我们这样呆在一起,永远呆在一起。现在我的这个梦想实现了。”
戴安娜摸着他胸前的那个漂亮的胡尔俊,这个手工缝制的背包很精致,那是苏莱卡送给赛麦台的。里面装着的是戴安娜送给他的一块玉石,这块玉石中有一丝飘渺的血痕。是在喀什噶尔附近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