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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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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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父亲的优秀理论文章,又变成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大毒草。借苏修之尸,还纳粹之魂。他主持编撰的《西方哲学史》,成了宣扬资产阶级思想的有力证据。摘帽的大礼堂,成了批斗会的新战场。父亲脖子上挂着一个大牌子,上写着两行黑字: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德国特务,大右派,中间打着一个鲜红的大红叉。父亲的腰弯成九十度,像只大马虾,花白的头发在鲜红的叉上摆动,汗水顺着挂在脖子上的铁丝向下流,淌下的汗水洇湿了牌子上的字,像流下了黑色的泪。父亲又看到一片灰色的光,在眼前波动,极壮阔。
  在“反动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口号声中,在“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的理念指引下,大批判运动也逐步升级,父亲被戴高帽子游街,高帽从废纸箱板发展到三合板,又从三合板发展到铁皮。父亲游街回来,头上被铁皮高帽磨得鲜血直流。妈妈用碘酒给他搽,把他疼得“嘶嘶”地直往嘴里吸气,他咬牙忍着疼,还指着高帽说:“这不,又戴上了,一次比一次质量高。”父亲的轻松让他们的心更加沉重。在与人相斗,其乐无穷的日子里,国人唯有折磨人最富有想像力,各种招式,层出不穷。
  鲁岩抬头望着一棵棵在风中摇摆的樱桃树枝,一串串青得发灰的樱桃在那无力地晃荡着。
  看书是件有意思的事。
  昨天晚上,我蒙着被子看了一夜书,白天干活直犯困,下田锄草一点劲都没有,腿发软。女知青们还议论我半夜学毛选,假积极。爱说说去,歪嘴和尚念真经,好啊!看外国小说真上瘾,尤其是男女情感方面的事,好像在写自己似的。怎么他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动,心“怦怦”直跳,是不是中毒了?女生为什么会喜欢男生,喜欢上一个人,老想跟他在一起说话、聊天,感觉是生命中最有意思的事,不见面,心里还老惦着,一旦见了面,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想想爱情这玩意真怪,不去想,啥事没有,可一招上,还直往心里去。脸发烧了,手也笨拙起来,又锄掉一棵玉米苗,真见鬼。我四下瞅瞅,还好,没人看见。为爱情牺牲,你也值了,还是人民公社好,要是给地主干活,准得挨两鞭子。
  太阳当头照着,汗把衣服都浸湿了,风还透点凉。他们干得快的早到树阴下歇着了。只听见“加油,李辉”的喊声,原来李辉正从我对面锄过来。这帮男知青,喜欢瞎起哄,见李辉一回头,顿时哑了。李辉和我是一个院里长大的,他长得堂堂正正,一米八几的个,一双大眼睛透着神,上面卧着浓而有力的眉。浑身的肌肉膨胀着,那三角形的背,惹来多少女生的羡慕。他从小爱体育,是学校篮球队长,又学过点拳脚,三四个人近不了身,他是知青中的领衔人物。他比我高两届,和鲁岩同班,跟我不在一个学校。他父亲是我爸抗战时期的老战友,老下级,我爸任县委书记时,他父亲担任县敌工部部长,他父亲因抗日打仗时受伤被俘,被伪军关了起来。因伪排长同情抗日,加上敌工部长与敌伪接触多,关系也广,让他只身逃了出来。“文革”前担任省委组织部长,比我爸晚倒台几个月,红卫兵抄了省委档案室,发现他曾经被俘的历史问题,被列为叛徒,在干校劳动改造。我总想不明白,我爸早说过,他的历史问题组织上早已清楚。“文革”为什么要翻这些陈年老账,是为了纯洁共产党的队伍,还是为打倒政敌故意制造理论依据?我觉得他爸挺冤的。
  上山下乡以来,李辉一直帮我,在他跟前,我可以随意耍性子,他从不气。中午吃饭,我端着打好的饭菜走出食堂。食堂里仅有的几张长板凳早缺胳膊少腿,大家都自找地方蹲着吃。我蹲在屋外的树阴下,李辉端着饭碗走到我旁边。这时,一群苍蝇在我们身边飞舞,阳光下,苍蝇扇动着金色的翅膀,唱着欢快的歌,舞动着特有的节奏,动作敏捷而矫健,在我眼前自由地翩飞。那红色的头,像日本的零式战斗机,带着高亢的鸣叫,对着我们手中的饭碗,就像冲着珍珠港停泊的美国军舰,不断地轮番俯冲轰炸。对此情景,我们已习以为常了。饥饿是竞争的原动力,与人争食,也是它们其乐无穷的事吧。我边赶苍蝇,李辉边夹一些菜给我,清水煮白菜,见不着什么油,可吃起来特别香。同样一份菜,他总比我的多两倍,无形的头,也可享受特权,有着高含金量,难怪人们争着当领导呢。那时候人肚里没什么油水,饭量大,肚皮常处于饥饿状态。自从下乡以来,男孩子个个精瘦精瘦的,而女孩子个个像面包一样发了起来,不知是什么原因。真是该胖的不胖,该瘦的不瘦,估计跟生活太规律与重体力劳动有关。一个姑娘家长着个水桶腰该多难看呀,我尽量克制少吃些主食。我把碗里的饭赶一些给他,一不小心,一团饭掉在地上,只见一群苍蝇蜂拥而至,密密麻麻,黑亮的饭团在那里迅速膨胀开来。李辉边大口扒拉饭,边小声对我说:“听说,你爸的事快了。”
  “真的?”
  “前几天,省里派人调查前几年往学校派工作组,镇压学生运动的事,我爸给揽了下来。”
  “为什么?”
  “与其大家死,不如先活一个,我爸说的。”
  “怎么能这样做呢?”
  “来的人也是这个意思。”
  “不会吧?”
  “有人在帮你爸,上面。”
  “瞎说!”
  “我还会骗你?”
  “反正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真傻逼。”他最后一个字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我“咣当”一声就把饭碗给撂了。知青们用惊诧的眼神望着我俩,还议论着:“大小姐的脾气又犯了。”一群苍蝇飞过来,聚在碗里,饭碗像阿Q戴的小黑毡帽,油光锃亮,一片晶莹。
  我气得站起来跑回宿舍,一下子趴在床上。不一会,李辉把洗净的饭碗给我送了回来。他一个劲向我认错,说不该用粗话骂人。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见我不理他,只得悻悻地走了。我不明白一月里总有几天特容易发火,气不打一处来,谁赶上谁倒霉。这几年,一直不顺,好消息倒不少,一会儿传父亲马上要解放,又传我要回城当兵,还要推荐上大学,可没一次兑现的。李辉嘴里的这类小道消息最多,刚开始传的时候,我特别兴奋,把零碎东西收拾好了,时刻准备拔腿走人。队领导的态度也顿时巨变,张队长铁青的钢板脸上仿佛绽开了一朵花:我也沾点光,好事想着你,苦差事不让你干。几天后,见没什么动静,那张脸又凝固回钢板上,苦活累活让你抢着干吧。后来传多了,谁听见也当没听见,反倒把自己搞得挺狼狈,好像这些舆论都是从我嘴里造出来的,铁青脸上那种异样的眼神,真让人受不了。鲁岩说过,在官场上,凡是好事,传得风声越大,越不会成。高叫的驴子不可怕,不会叫的蚊子才咬人。官场又像炖鸭子,要用炆火焖熟了,才又烂又香。因此,要当官,宁当蚊子,不做叫驴,只做炆火鸭。
  我暗自笑了,鲁岩的俏皮话太多,嘴巴没把门的,老吃亏。我独自躺在床上,腰酸、肚子也疼,快来例假了,让萧云带个假,下午不出工了。萧云临走时递下话,她也听说了我爸的事。这难道是真的?李辉说我爸的老上级出面了,我不敢相信。为我们子女参军的事,我爸发了十几封信,地方上的干部越是关系近的、在位的,越不敢回信。倒是平常不怎么来往的,还回了几封信,大都婉言谢绝了。有一个军队领导同意去,他是父亲的老领导,是老红军,工农干部,回信就歪歪斜斜几个字:叫孩子来吧,放心。我爸特别感激,患难见真情嘛!可又怕株连别人,万一政审刷下来,脱军装,给退回来,影响更坏,只得作罢,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还有的老战友加入了揭发的行列,父亲就是被挺亲近的人揭发而被打倒的,至于是谁,一直不太清楚。你说这几十年生死与共的老感情跑到哪儿去了?在人人自危的年代,谁敢拿自己的红顶子开玩笑。那关系全家人的性命,自己的政治前程,生死攸关,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呀!为了保自己,只有揭发他人去献媚讨好,靠叛卖朋友来保住自己的地位,靠出卖灵魂来换取自己的荣耀,靠舔着他人的血过自己的安生日子。鲜血凝成的情感自然被撕裂、被割开。这真是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灵魂革得该有的全没了,该没的全有了。
  我无意碰到枕头下的书,硬硬的,硌我的手。别胡思乱想了,看看书也好,还有半本没看完呢。今天是最后期限,得抓紧。读着书,他的身影怎么老在我眼前晃动,我摸着自己发烧的脸,照大腿上狠拧了一把,还挺疼,我恨自己没出息,怎么会有一种犯罪的感觉。合上书,我望着金光灿烂的屋顶,炫目的阳光从瓦缝中探出头来,溜进这简陋的屋子,在斑驳墙面上炫耀。刚上山下乡时,背包刚放下,床还没铺好,鲁岩就站在屋里形容道,这里通风设备良好,冬天凉快点儿,夏天暖和点儿,绝对无污染,真是神仙宝地。结果让秦副队长知道了,开大会狠狠批了他一通,差点给他扣上攻击上山下乡政策的帽子,要他的小命,瞧他这张臭嘴。政治这玩意,还是离远点好,少说为佳。
  秦副队长与鲁岩反贴门神不对脸还缘于这么一件事。下乡后没几天,午饭时,队里煮了一大锅菜叶子汤,菜不许洗,说把菜洗干净是资产阶级思想。于是汤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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