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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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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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有啥花枪好耍,彩娣,白花都在这里,不信,你来看。”
  郭彩娣真地跑过来看了,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从车顶看到车厢子里,又蹲下来看车底,都没有发现白花。她还是不相信,大声说:
  “一定把白花丢到厕所里去了,要不,决不能出这样少。
  我挡车快二十年啦,从来没有出这样少的白花。”
  郭彩娣低下头,看见自己油衣口袋里的白花满满的,越发怀疑。在生产会议上,她听汤阿英扩大到七百五十锭,心里就不服。讲技术,郭彩娣不比汤阿英差。在车间里,啥事体郭彩娣也不落后,有时还走在汤阿英的前头。入党的事,汤阿英走到郭彩娣前头去了。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入党不比别的,别的事,自己好做主,努把力,没有不行的,入党要组织上批准,自己却做不了主。这一条,可难倒了她。汤阿英一入了党就抖起来啦,突然提出来要扩大七百五十锭,这不是有意要压倒郭彩娣吗?她不能服这个输。她在会上提出来要扩大到八百锭。生产小组长秦妈妈不同意,觉得一下子扩大太多了,挡不过来,保证不了质量,她无论如何要看八百锭,振振有词地说:“这是工会的号召,我自觉地响应号召,你不应该阻挡我。”秦妈妈给她好说歹说,总算减少了四十锭,看七百六十锭,比汤阿英多十只锭子。她一心想在生产上压倒汤阿英。谁知道汤阿英出的白花这样少呢?这里面一定有赤佬。
  管秀芬见郭彩娣一口咬定不止出这点白花,仿佛对她这个纪录工也有点怀疑的神情,便冷笑了一声,说道:“阿英,你大概把白花吃到肚里去了。”
  汤阿英故意把嘴张开:
  “你们看吧。”
  管秀芬伸过头去,真地看了看她的喉咙,说:
  “嘴里也没有,这就奇怪啦,大概白花长了翅膀,飞哪。”
  “我从来不弄虚做假,有啥说啥,小管,你晓得的。”
  “有人不相信,有啥办法呢?”
  汤阿英不了解郭彩娣今天为啥怀疑她。
  “不是我不相信,放长木棍,白花出得这么少,怎么不叫人奇怪呢?”
  “我来给你过磅看看。”
  “你要磅就磅吧。”郭彩娣跟过去,她估计今天她的白花出得不少。
  管秀芬指着她的油衣面前的口袋说:
  “那里面的也拿来。”
  郭彩娣生气地把口袋里的白花向车头上一掼:
  “全给你!”
  管秀芬把白花磅过,讪笑地说道:
  “不多不少,正好一磅零六两。”
  “十磅零六两,也是我郭彩娣的,同你没有关系!”
  “当然同我没有关系,我不姓郭,也不是挡车工,出多出少,是你们的事。出少了,我不能多写,出多了,我也不能少写。”
  “谁要你少写的?你别冤枉人。以后,你看好了。”郭彩娣心里想:这一定是秦妈妈捉弄她,特地派给她两部难挡的老爷车子。汤阿英车子好,自然出的白花少。
  郭彩娣走到弄堂口,看见陶阿毛笑嘻嘻地朝她走来,关怀地问她:
  “今天白花出得不少吧?”
  “一磅六。”
  “这部老爷车子谁挡也不灵,幸亏是你挡,要是别人,我看要出两磅六哩!”
  郭彩娣听了陶阿毛的赞扬,心里感到舒服,越发觉得自己的理由对,愤愤不平地说:
  “人家还笑我出得多哩。”
  “这一阵子,谁的白花出得也不少。”
  “不,有的只出六两。”
  “啥人?”
  郭彩娣向汤阿英挡的弄堂撅撅嘴,陶阿毛心里明白了。他听说这两天郭彩娣和汤阿英在车间暗中比赛,觉得是挑拨离间工人的绝妙机会。郭彩娣这个火爆性子的人,不管谁播弄一下,随时都可以爆炸的。他借故到车间看看车子有没有要修的,转到郭彩娣这条弄堂来,果然郭彩娣对汤阿英有些意见,他便火上加油,说:
  “她挡的啥车子?她那排车在我们厂里是这个。”他伸出大拇指晃了晃,说,“出六两有啥稀奇,你去挡,我看,连五两也不会出!”
  “我的额角头低,碰到这部老爷车了!”郭彩娣一边接头,一边说,“秦妈妈就不派好车子给我!”
  “你可以提出要求,要秦妈妈给你调换车子,她能不答应?”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郭彩娣心里想:保全部陶阿毛最了解车子的情况,他也认为汤阿英挡的车子比她挡得好,那还有啥怀疑呢!决定向秦妈妈提出这个要求。她担心地说,“不晓得秦妈妈答应不答应。”
  “她是生产组长,你提出要求,只要态度坚决,为了搞好生产,没有理由不答应的。”
  “明天我就向秦妈妈提。”
  “秦妈妈要是给你调换了车子,凭你那双挡车的能手,你一定会赶上汤阿英,说不定还要超过她哩!”
  “啊!”
  “不信,你试试看!”
  郭彩娣见陶阿毛的背影消逝在弄堂对面,她决心赶上和超过汤阿英,最好能把她压倒,才出心头这口气。
  第二天一上班,还没有开车,她就找秦妈妈了,要求换车子。秦妈妈已经知道她昨天出的白花数量,好意劝道:
  “彩娣,你是不是少看一些锭子?”
  “为啥?”她把头一昂,说。
  “你昨天白花出得很多。”
  “我挡的啥车子?别人挡的啥车子?老爷车子当然要多出白花。出白花多的也不止我一个,你给我调换好车子,看我出多少白花?”
  “你挡的车子不错呀,我从前挡过那排车。”
  “你啥辰光挡的?过了七八年了,老掉了牙齿,怎么能比?”
  “今年不是平过了吗?”
  “平了车,不会再坏吗?”
  “究竟有啥毛病呢?”
  “你别再问长问短了,我的好妈妈,痛痛快快地给我调换好车子,我保险少出白花。”
  “真的吗?”秦妈妈给她说动了心。
  “不信,你和小管一道过来磅好了。”
  “你想调换哪排车呢?”
  郭彩娣望着大路上,有规律地平列着一排排的车子,上工的姐妹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弄堂里去了。凭良心说,她挡的车子并不坏,现在要她挑,要是再多出白花,不就把自己的嘴给堵住了吗?她摇摇头,说:
  “我也不是保全部的工人,哪能晓得哪排车子好呢?”
  “那我是保全部的工人吗?”
  “你,你……”郭彩娣给问得没有话说;愣了一会,说,“你是生产组长,又是老工人,当然晓得车子好坏。”“我没那么大的本事。”秦妈妈的眼睛也朝大路上望去,两边排列的车子她确实比郭彩娣熟悉。她了解哪部车子有啥特点,就像了解车间里姊妹们有啥脾气一样熟悉。但她拿不定主意要调哪一排车给郭彩娣。快开车了,临时给人家调换生车子,别人也不乐意啊。她劝郭彩娣,“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再给你调换吧。”
  郭彩娣想起一磅六两的白花,陶阿毛的建议,汤阿英只出六两,管秀芬的刻薄话,她无论如何也受不了那个气。今天不换,过磅的辰光,又要看管秀芬的脸色了。她用恳求的口吻说:
  “秦妈妈,你今天就给我调换吧。我给你作个揖,好啵?”
  她真地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
  秦妈妈正想怎么答复郭彩娣,张小玲匆匆忙忙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你们这边白花出得多不多?”
  “可多哩,”秦妈妈说,“彩娣逼我要调换车子。”
  “这就奇怪了……”
  郭彩娣以为张小玲在说她,便板着面孔问道:
  “有啥奇怪?我命里注定该挡老爷车子吗?”
  “谁说你的啊!”张小玲更觉得奇怪。
  “那你说啥?”
  “我们那边白花出得也很多,四十二支纱断头率有二百多根,皮辊花增加到百分之二点几,产量也下降了。今天缺勤率突然增加到百分之二十几,工人哇哇叫,郝建秀工作法很难执行了。我还以为我们这边生活难做,原来你们这边生活也不好做。”
  “可不是一样的。二十一支纱断头多得要命,大家出的白花都比往常多,也在叫生活难做。我正在寻思原因,你来得很好,大家一道商量商量。”
  郭彩娣站在旁边,心里稍微宽慰了一点:原来大家出的白花都很多,那就难怪她出一磅六两哪。小管那丫头为啥笑话人家呢?不是有意和她作对吗?她又想到单凭汤阿英那手艺,为啥只出六两白花?要不把白花扔到厕所里,一定车子比别人的好。她是秦妈妈介绍进厂的,又是秦妈妈介绍入党的,现在是党员了,更要特别照顾她。难道群众应该挡老爷车子吗?秦妈妈是老党员,又是生产组长,不应该偏心。就是别人出的白花多,郭彩娣有技术,也不该出一磅六,至少要比汤阿英少一些才像个样子。郭彩娣怎么能落在汤阿英的后头呢?不管别人出多少的白花,她总得调换车子才行。她想再一次向秦妈妈提出,一眼看见管秀芬从张小玲背后走过,大声叫住了管秀芬:“你来听听。”
  “有啥好听的?”管秀芬蹒蹒跚跚地走了过来,站在张小玲旁边,正对着郭彩娣。
  “你听一听就晓得了。”
  管秀芬没注意郭彩娣不满的情绪,认真在听张小玲说:
  “这样一来,问题就大啦。原来以为放长木棍,可以节省人力,现在原棉浪费,产量降低,损失不小啊!这真是得不偿失哟!”
  “说的是呀。”秦妈妈见张小玲的看法和她接近,讲话的声音也高了,“这回工会号召提高看锭能力,本来很正确,有些人提高的猛了一点,彩娣原来要提高到八百锭,是我劝她压缩到七百六十,要不,出的白花一定不止一磅六……。”“那倒不一定,秦妈妈。”管秀芬插上来说,“提高看锭能力不能说没有一点影响,可也不能全怪提高看锭能力上,这也要看人,有的提高了,出的白花并不多呀!”
  张小玲紧接着问:
  “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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