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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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早晨(周而复)- 第3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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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仁回来了,有话以后慢慢谈。还是谈谈去西湖的事吧。现在守仁回来了,”她对朱瑞芳说:“你也可以出去散散心啦。”
  吴兰珍就要在复旦大学毕业了。大太太想带姨侄女出去白相。大家都想去杭州玩玩,只有朱瑞芳心里不乐意,也不好意思扫大太太的兴。一提起杭州,她就想起了儿子。儿子被捕时,她说是到杭州白相去了,可是一直没有下落。儿子还关在监狱里,她哪里有心情去杭州游山逛水?现在儿子突然回来了,这倒引起她的兴趣来了。她说:
  “也好,带守仁一道去白相。”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看家。”刚才林宛芝对杭州的兴趣极浓,一则没有去过,早就听说西湖的盛名了;二则朱瑞芳不去,大太太有姨侄女跟着,她可以和徐义德在西湖上痛痛快快白相。现在朱瑞芳和徐守仁要去,她觉得没有啥意思了。
  “刚才你不是说没有去过杭州,要去白相吗?”大太太奇怪地望着林宛芝。
  “杭州我是想去的,下回再去也是一样的。”
  “大家一道去,热热闹闹,多好!怎么忽然又不去呢?”去杭州是大太太想起的,她以主人身分再一次邀请。
  “这么大的房子,总得有人看家啊,大家都去怎么行呢!”“这样好了,”朱瑞芳发觉林宛芝不欢喜她去,便说,“我和守仁看家,你们都去。”
  “这多不好,守仁早就嚷嚷要去杭州,现在他回来了,正好一道去。”大太太问守仁,“去啵?”
  “去。”守仁一个劲点头,“娘,你也去!”
  “我去?家呢?宛芝说得对,总得有人看家啊!”朱瑞芳说完了就看林宛芝一眼,她希望林宛芝留下,她好在杭州畅畅快快地和徐义德谈谈。料想林宛芝不会反对。她留在上海不会寂寞的,冯永祥一定来侍候,那就有一场好戏可看了。林宛芝接上去说:
  “我不是说了吗?我看家。”
  “你看家?”
  朱瑞芳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她望着徐义德。徐守仁回来给徐义德带来意外的喜悦,朱瑞芳和林宛芝互相推让不去杭州,又使他处在尴尬的地位。他不好同意谁不去杭州,林宛芝要是不去的话,逛西湖简直一点意思也没有。大太太有她的姨侄女,朱瑞芳有她的爱子,他呢?站在西湖边上发呆吗?那还不如留在上海和江菊霞坐坐咖啡馆,那倒蛮有意思。他说:
  “大家别客气了,你们都去,我留下来看家。”
  “这怎么行呢?”大太太首先反对。徐义德自从讨了朱瑞芳,很少和她一道出去白相。有了林宛芝,更不必说了,徐义德连朱瑞芳也不大带出去了。这回姨侄女大学毕业,好容易说动了徐义德,和大家一道上杭州,她心里正高兴,他难得暗她这一回,忽然又要变身。她感到懊丧,想竭力挠回,“你刚才不是答应去吗?”
  “刚才是答应的。现在想想,民建分会这一阵很忙,赵副主委做了劳资问题报告以后,他虽然回北京去了,可是留下了不少问题要分会研究,最近怕要找我开会讨论。”
  “看你那个忙劲,到杭州白相两天就走不开吗?你难得带我们出去,这回兰珍大学毕业,守仁释放回家,双喜临门,一家团聚,应该高高兴兴出去散散心,忽然你又不去了,多扫兴!民建的会,你不能请个假吗?”
  “我刚参加民建不久,正要和他们多接触,讨论工商界的问题,怎么好请假呢?”
  吴兰珍看姨妈一脸不高兴的神情,姨爹又有正经事,不好耽误,别因为她使得他们一家为难。她说:
  “杭州不去算了,就在上海白相也一样的。”
  “不,我要去。”徐守仁用胳膊碰了娘一下,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刚才大太太无意讲了一句“双喜临门”,触动了朱瑞芳的心事。她向吴兰珍仔细端详:脸上那一双眼睛乌黑乌黑,一动一动的熠熠发光,给两条淡淡的眉毛一衬,显得非常清秀而又充满了智慧;额角两边头发给烫得微微隆起,显得面孔红润,嘴犄角上老是微笑着,那一排雪白的牙齿有时在两片薄薄的嘴唇当中露出来,叫人见了确实喜爱。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短袖对襟府绸上衣,领口那儿左右各有一个荷叶边,反转过来;下面穿的是印着朵朵淡青大理花的天蓝色的裙子,脚上穿着一双圆口尖头半高跟黑漆皮鞋。她像是一只小鸟似的依偎在大太太的身旁。朱瑞芳暗暗对自己说:吴兰珍越长越标致了。徐守仁岁数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要是能讨个像吴兰珍这样的媳妇,倒不错哩。吴兰珍人品不错,只是家庭清寒,没有底子。不过,现在解放了,新社会了,不讲门当户对,只要人好,别的可以马虎一点。徐守仁这次在监狱里一定受够了罪,吃尽了苦,现在回来,要好好收收他的心,不能再像一匹野马了,给他讨个媳妇,让小两口子整天在一起,别再出去惹是生非。她支持儿子的要求说:
  “好,去,大家都去!”
  “对,全去。”大太太当然赞成。她对林宛芝说:“你也好久没出去白相了,老蹲在上海,怪腻味的,一道去逛逛西湖去吧。我早就听说杭州有个灵隐寺,菩萨可灵哩,一直没有去过。这回去了,我要敬上一炷香。”
  林宛芝没有啧声。她要看徐义德去不去。徐义德不去,她无论如何不到西湖去受朱瑞芳的脚板气。徐义德见儿子要去,朱瑞芳也要他去,不好再拒绝,但还有点不愿意,故意问:
  “家呢?”
  朱瑞芳说:
  “有老刘他们看门就行了。”
  “还有民建的事呢?”
  “请假,你不好意思请假,我给你请假。”朱瑞芳说得斩钉截铁。
  “你别请假,我自己会请假的。”徐义德就怕朱瑞芳这一手,啥地方她总想冒出头去,乱说乱道,弄得徐义德不好收拾。有丑事,他宁可闷在家里,也不能传到工商界朋友的耳朵去。他没法留下,只好说:“好吧,大家全去。”
  第二天下午,徐义德全家到了杭州,住在西湖边上西湖饭店的楼上。朱瑞芳推开窗户一看:在云雾氤氲中的高山如黛,迷迷蒙蒙,湖水平静,如同一面巨大的明镜;一丛丛葱葱郁郁的浓密的绿树,像是一面面高大的翡翠屏风似的矗立在水中。一只只挂着白布顶篷的游船穿梭似的在湖中游来游去。她对徐义德说:“怪不得人家说西湖是天堂哩,好看极啦,像是一幅幅画似的。”徐义德随便“唔”了一声。徐守仁一见了西湖,心马上整个飞到湖里去了。他闹着要去划船。徐义德想躺下来先休息一会,拗不过儿子再三要求,只好匆匆到西湖边去,雇了一只大船,全家上了船,正要解缆开船,徐守仁对朱瑞芳说:
  “我要自己划。”
  他指着岸边柳树下面的小船,一字儿排开,一只连着一只。朱瑞芳犹豫不定,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要求,徐义德开口了:
  “头一天出来,跟大家坐大船逛逛西湖就算了,又要胡闹了。你要划,把船划翻了,看你怎么回去?”
  “我会划,我在上海划过。”徐守仁站在船头一边抓着娘的手要求,一边想跨到岸边的台阶上去。
  “真的会划吗?”
  徐守仁对娘点头。她心软了,给他叫了一只小船,嘱咐他:
  “好好划,跟着大船走,别划远了。”
  “好的,好的。”徐守仁连蹦带跳地上了小船。
  朱瑞芳一眼看见吴兰珍坐在船头,她心头一动,说:
  “你也一道去划吧。”
  吴兰珍矜持地坐在藤椅上不动,想划,却又不愿意去划,隔了一会,才说:
  “让他一人去划吧。”
  大太太觉得朱瑞芳一片热情,吴兰珍不该拒绝。她从船舱里的藤椅子上站了起来,说:
  “兰珍,一道去划吧!”
  “不,我不想划。”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去划吧!”
  吴兰珍给朱瑞芳连推带扶地送上了小船。她坐在小船的中间,避开徐守仁的视线,望着大船上的姨妈。朱瑞芳扶着大船上米色栏杆,指着小船上的一把桨说:
  “那里不是还有一把桨吗?你们两人一道划啊!”
  吴兰珍拿起桨来,又轻轻放下。徐守仁很熟练,用桨对岸边石阶一撑,小船马上从柳树荫下面出来了,一连几桨,就赶到大船前面去了。朱瑞芳要船家慢慢撑船,让她们好好欣赏欣赏西湖山明水秀的风光。船家懂得游客的心情,站在船尾乐得休息休息,一篙下去,慢慢拔起来,停停,再轻轻下篙。
  船过了湖心亭,大太太吃着瓜子,想让姨侄女也吃一点。她伸出头去一看:湖面上来来往往的游船,有的唱着婉转的歌声,有的拉着刚健的手风琴,还有的干脆把留声机搬到船上,放着《盘夫索夫》的越剧唱片,幽雅动人的曲子和着各种不同的歌声在万道金波上飘飘荡荡,好不热闹,就是看不见徐守仁和吴兰珍那条小船。她怕徐守仁划的技术不好,别出了事,大声叫道:
  “那条小船呢?”
  徐义德从船头的藤椅上坐了起来,朝大船前面左右望了望,真的看不见了。他对朱瑞芳说:
  “我说不要划小船嘛,总是你把孩子宠坏了。这好,刚出来,又出事了!”
  朱瑞芳一点也不着急。她看到徐守仁划着小船朝岳坟那边去了,知道不会出事,这正好让他们两个人在船上谈谈。她说:
  “刚才还看到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大太太急了,说:
  “那快点找他们。船家,撑快点。”
  “小船这么多,像是一阵鱼群似的,到啥地方去找?”朱瑞芳说,“不要紧,守仁这孩子确实会划船,他们找大船容易,等等会回来的。”
  一条又一条小船从大船前面擦过去,一桨一桨卷起雪堆也似的浪花,哗哗的水声把浮在水面的尺来长的草鱼惊的四散开去,平静的湖面激起一阵阵微波荡漾。
  “叫他不要离开大船,就是贪玩,不听大人的话!”徐义德用脚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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