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们的精神,这也许是作者在这篇小说中最想表达的意思。陈希我采用了一种极端的叙述方式,他要把他对人生对社会对精神的忧思推到极致,这种推到极致的叙述甚至在考验一个读者的承受能力。我愿意把他的这种小说称作为一种观念小说,他的好几篇小说都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精神的震撼。
谈到小说的精神内涵,首先应该是理想的表达。理想这个词,曾经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阴影,作家们惟恐沾染在身,这缘于长年政治化所造成的对理想的虚伪和裹读。但是,理想对于人类文明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近些年来,不少作家目睹当下社会在物欲膨胀下所造成的精神陷落的事实深有感慨。我们的社会在否定了过去虚幻的理想之后,却未能伴随着时代的变革建立起相应的理想。一个民族如果长期处在没有明确理想的环境中就像是长年处在没有灯光照耀的黑暗世界。作家们对此逐渐有所警觉,他们自觉或者是不自觉地在其小说世界里点燃一盏理想之灯。这就是我们在不少小说中读到的一种理想表达。当然,文学不是给读者提供理想指南,不能要求文学家像思想家那样明确地指示当代人的理想应该包含什么内容。但在当前的文化环境下,文学中的理想烛照也许显得格外重要。我们社会在经历了20世纪末的理想失落之后,紧接着的是市场经济带来的彻底世俗化,至今在人文精神的理想建树上还是一片空白,思想理论界尚看不到新的理想端倪。在这种状况下,文学倒有可能擎起理想的旗帜,点亮理想的灯,起到一种激励和振奋的作用,使人们的精神不至于在物欲的黑夜中沉寂得太久。当然,我们不能指望文学中的理想具备充实的理论内涵,因为当今社会对人文理想的理论建设还很贫乏,新的人文理想既缺乏实践的基础也缺乏理论的基础,但文学可以为理想找到某种依托,使理想的精神传承下去。在这方面首先应该提到北北的中篇小说《寻找妻子古菜花》(《人民文学》2003年1期),作者的本意也许是要通过发了财的李宝贵寻找妻子的故事,表现一种城市与乡村的文化冲突,但小说的进展却出人意料,李宝贵和他的妻子古菜花这两个主人公一步步地将配角奈月烘托得更加光彩。这位令我们敬佩的弱女子奈月并不是作者要刻意表现的人物,这个人物却是显得如此丰满,这恐怕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的额外收获,作者将自己内心的理想冲动赋予了笔下的人物。奈月无望地生活在贫穷的山村,她的爱情,她的生活愿望,一再地受到打击,但她执著、坚韧,外表虽然弱小,内心却异常顽强,她的主见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她父亲为她在省城找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但她就是不去,多少人来劝她都劝不动。她说,我哪儿也不去,我活着在桃花村走路,死后埋进桃花村土里。在物欲被充分合理化和合法化的当代文化背景下,作者为我们塑造了一位公然蔑视物质、蔑视城市的人物,大概正表明她内心激荡着一种精神性的焦虑和渴望。这篇小说得到了比较公认的肯定,特别是对奈月这个人物形象的肯定。陈晓明认为:“奈月却是要超出自己肉身的女人,她对李富贵的爱是一种反物质实体的爱,她拒绝了音像店小老板的生儿育女的婚姻,她也不关注李富贵的有钱或外面的人们多么有钱,她关注的其实是她内心关于人、男女、爱与身体的种种幻想— 一种来自现代性的城市的超越欲望化的想像。她是真正的‘超离’乡村的人,古菜花不过是传统荡妇的现代翻版,但奈月真正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重建个人伦理的‘新新时代’的圣母,她具有超出自己肉身的那种精神超越性。” (见陈晓明《在“底层”眺望纯文学》,载《长城》2004年1期)这一年,张洁连续发表了两个短篇小说《听彗星无声地滑行》(载《作家》2003年7期)和(玫瑰的风尘)(载《北京文学》2003年);)期),小说的主题大致相同,都强烈表达了作者捍卫古典审美理想的激情。这两篇小说中的人物艾玛和露西,都是对现实的世俗之风十分蔑视、在日常生活上仍祟尚着经典的愤世嫉俗者,在这两个人物身上,我读出了张洁的自勉、自况乃至自嘲;但她无怨无悔,反而变成一个理想追求上的完美主义者,完美得连袜子上的一根细丝都要挑剔。毫无疑问,古典审美理想,是文学理想的一个重要思想资源。
英雄回到广场
张艺谋执导的影片《英雄》虽然创造了可观的票房价值,但他对英雄的诊释不过是对政治权力和商业权力的献媚,是从文化上为霸权的合理化和合法化所做的一次呼应,这样的英雄显然远离当代,远离大众。同样是以“英雄”冠名的一部中篇小说,它出自没有名气的新人陈昌平之手,却真实表现出英雄精神在当下的走向— 英雄正在走向民间,走向广场。这也显示出文学与大众文化的不同品质。大众文化为了自身的最大利益就要寻求与一切世俗权力(政治的、经济的)的合谋,在消费至上原则的统领下就可以。文学也许在现实中会有堕落的行为,但它会为自己的堕落承担责任,它会在批判精神的激发下惊醒,它终究要把自己的目标确定在人的精神和未来。小说《英雄》(载《作家》2003年3期)的主人公老高是一位普通的退休工人,老高的生活很平常,退休后更是百无聊赖,但当他走到人民广场中间,对着众人讲述战争年代英雄的历史时,他突然发现在他的内心就藏着一个伟大的英雄情结。从此他的生活就变得壮丽辉煌,他的精神也充满了阳刚之气。他甚至就活到了历史之中,自己也幻化成了一名英雄:“面前弥漫起无数的战争硝烟,年迈的老高仿佛看见自己松弛的皮肤又恢复了年轻的弹性,小腿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自己崇仰的几占往今来的英雄们并肩战斗血洒疆场。尽管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英雄,但是他也不能给真正的英雄丢脸嘛”,这时候的老高才觉得“活出点人生的感觉来”。那位真正的老将军开始要把老高当做骗子教训,但在听了这位普通老工人的讲述后,老将军竟将他视为真正的战士,向他发号施令。
这篇充满现实性描述的小说却包含着更多的“能指”:今天的英雄会在庸常的广场上产生,英雄将修改昔日的历史,而往日的英雄已经不能给今天的广场带来激情,尽管他仍不放弃对今天的发号施令。这些“能指”不见得是作者有意给我们的,但只要作者以文学的立场触及现实时,就会传达出现实的丰富性。所以,对于铁凝的反映平民面对贫穷而求生存的艰难和无奈的短篇小说《逃跑》(载《北京文学》2003年3期),也能让我们联想到关于英雄的话题。老宋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好人,灵腔剧团里谁没有得到过他的帮助?他为了家人的生存,到乡下医院锯掉了自己的一条腿,这真说得上是一次英雄壮举。但老宋是有尊严和原则的,所以哪怕他有“英雄壮举”,也不敢再见到为他捐款的老夏。这位被锯掉了一条腿的小老头儿,发现了老夏后,竟然能“佝偻的身子在游人当中冲撞,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野兽”。读到这里,一股酸楚涌上我的心头。我想,铁凝一定是怀着真诚的敬意来书写普通平民中的这位老宋的。在这篇小说里,铁凝很深沉地为我们提出了一个关于生存的话题:我们认可的道德原则,能够保障普通平民的基本生存吗?英雄应该是道德化的载体,但在这篇小说中,英雄挟带着尊严和道德逃跑,而留下了平民的生存。这种英雄的尴尬和无奈在孙春平的《包工头像鸟一样飞翔》(载《钟山》2003年2期)也有所表现。这篇小说把视线锁定有民工这样的弱势群体上,包工头为了替民工们争回工钱,采取了一种极端的行为,他爬上高高的烟塔,要么得到工钱,要么壮烈牺牲,真有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英雄气概,当然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向全体民工表白自己真心的无奈之举。英雄的无奈,这也许是对弱势群体生存困境的最贴切的描述。
2003年的小说多少向人们传递了这样一个文学的信息:英雄气质逐渐返回到当代文学之中。作家们曾经以消解祟高、否定英雄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一个虚假年代的决绝,表达了他们摆脱一切思想禁锢之后的放荡不羁。但在巨大社会变革的20余年间,在与人民群众共同经历了变革中的生活压力和观念磨砺之后,作家们逐渐从放荡不羁的天空中降落到脚踏实地的大地上,对涌动在普通民众心中的英雄情结有了新感受。同时他们也体会到,缺少英雄气质的文学就缺少应有的重量。所以我们就在许多作品中感受到了英雄的呼吸声,不过作家不再去塑造高高在上的、呼风唤雨的英雄,而是让英雄回到广场— 人民的广场。
平民化的人文情怀
市场经济使建立在政治基础上的社会等级结构濒于坍塌,为平民意识的觉醒创造了空间。小说也逐渐把目光更多地投注在普通民众身上,放在写日常生活、普通人的生活上面。于是我们在小说中感受到越来越浓郁的平民意识。但即使是谈到平民意识,2003年的小说也让我们感到了某种细微的变化,这就是在关注平民生活中的一种人文情怀。
这种人文情怀首先就是一种理解。我们说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从现代性的意义上阐释这句话,就并不是要证明作家的职业有多高尚,而是强调文学的本质是探询人类灵魂的。探询灵魂首先准备好理解之心,否则对方的心灵之门是不会为你开启的。叶弥的《明月寺》(载《钟山》2003年3期)是一个很精致的短篇小说,小说带我们走进山里寂静的寺院,寺院里的罗师傅和薄师傅像一对老夫老妻,他们30年前从某个城市来到这里,肯定有着不一般的经世遭遇,作者不是把读者的兴趣引向他们的隐秘,而是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