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鸳鸯被晾在门外,一路上有关新生活的所有美好想象,都被这个倨傲的男孩给粉碎地一干二净。她站在门口,第一次,流下了委屈的眼泪。
这是陈鸳鸯初遇苏暮阳的情形,门里门外,骄傲的少年与沉默的少女,隔着一道浅浅的门,也顺势隔绝出两个水火不相容的陌生世界。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当然,这个深刻印象,是两两相厌,一个霸道高傲,一个柔弱倔强,眼里都容不下对方。苏暮阳首先就以一个‘我不欢迎你,你哪来滚回哪去’的态度,让陈鸳鸯放下行李后,忽然萌生一种很想回家的冲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深刻体会到一种寄人篱下的凄凉感。她从未被人如此讨厌过,生平第一次,被人里里外外嫌弃了好几十遍。
陈鸳鸯初尝闭门羹的味道,是苏暮阳强行给予的。
这是苏眉在这几年里刻意忽略‘苏暮阳’这个名字后,第一次提及儿子。自从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苏暮阳三个字就成了禁忌。这是苏眉的痛,也是陈鸳鸯的殇。苏眉愿意把丧子的痛埋在心底,也不愿拿出来刺激陈鸳鸯。有些痛,宁愿自己咽,也不想将这份痛扩大成两个人的痛苦。陈鸳鸯洗着碗,乍然听到苏眉的提及,脑海里浮现有关苏暮阳的画面,竟然是和他的初见。
那明明是最不想想起的画面,却如此突兀地出现在陈鸳鸯脑海里。就像那些长在肉里拔也拔不掉的痛刺,刺着刺着麻木了,但这些刺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裹挟着新的疼痛,如奔腾的潮水,瞬间就能将她淹没。
少年的脸又闪现在陈鸳鸯眼前,他笑得那么甜,那么疼。他每次叫她名字时,都喜欢嘴角微微上翘,‘鸳鸯鸳鸯’,直到将陈鸳鸯烦到翻白眼瞪人。还有最后他紧紧抱住她,挡住飞奔而来刹不住速度的车,那强烈的撞击,以及喷薄而出的鲜血,喷了陈鸳鸯一身。她被血糊住了眼睛,恍惚看见上一刻还抱住她的男孩,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喷涌而出的鲜血,越涌越多,她艰难地朝他爬去,声音哑在喉咙里,他的脸渐渐模糊。陈鸳鸯伸出的手,还带着他血液的温度,那么凉,那么冷,怎么使劲,也抓不住她愿意爱一辈子的苏暮阳。
正文、蓦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苏眉微微叹了口气,将陈鸳鸯拉回了现实:“你一定很想知道暮阳的父亲是谁,想了解我和他父亲的过往。暮阳没走之前,他从来没问过我有关他爸爸的任何问题,他不问,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当年,是我一时贪念,执意要生下暮阳,为成全自己的一段妄想,却害得暮阳从小被人嘲笑没有爸爸,是野种。我一直欠他一个解释,我也不是一个好妈妈。自从暮阳出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这么贪得无厌,他或许就不会这么早走,我造的孽偏偏报应到他头上,你知道我有多后悔?这些年幸好我生了病,只有生着病,才能将心里的愧疚减轻一些。我一生好强,从小顺风顺水,也从未犯过什么错,唯一一次犯错,上天就给了我如此大的惩罚。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因为他,这么多年,心有郁郁。”
“鸳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伤心。今天我看到你跟沈俞晔坐在一起,才恍然觉得,暮阳这一页,早就应该翻过去。我这一生已经是这样了,可你不同,你还有那么长的一辈子,你不能像我这样,将幸福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虚妄和无望上。你有了眼前疼惜你的人,就应该好好把握,不要为当年的事再折磨自己。那是一场意外,一场无法预知的意外。暮阳救你,他是心甘情愿,他愿意救他心爱的女孩,他要你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此刻他应该在天上,看着你牵手新的人,将快乐与幸福牢牢抱在怀里。这是他的遗愿,也是我想看到的。”
陈鸳鸯转过身,听到苏眉说‘这些年幸好我生了病,只有生着病。擦爱能将心里的愧疚减轻一些’时,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早就听潘小秋说过,当年苏阿姨的父母。因为女儿未婚先孕,生了很大的气。差点断绝父女关系。苏姨执意生下苏暮阳,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父母看她过得这么辛苦,又见孙子冰雪可爱,也就不再提那粧让他们觉得颜面扫地的丑事。只是,他们在很早之前就相继过世,苏姨含辛茹苦一个人拉扯儿子。与其说苏眉是执意要生下苏暮阳,不如说她想为她的爱情留一个证明。苏暮阳的意外去世。将她已经虚幻到粉末的爱情再粉碎到灰飞烟灭,连最后一丝念想都被剥夺,她就活在了长年累月的病患里。只有身体痛了,才能暂时抵消掉心底的痛。正是因为知晓这一层,陈鸳鸯在初恋以死亡结局之后,将所有过错怪罪在自己身上。
她丢失的是一份爱情,苏眉失去的,是活下去的希望。
苏眉上前一步,轻轻揽住了陈鸳鸯:“好孩子,好好追寻你想要的爱情。不必再顾念暮阳,也不必再考虑我。你为我们蹉跎了近五年的时间,够了。真的够了。阿姨是过来人,看得出来沈俞晔是真的喜欢你。人这一生遇到对的人很不容易,有时候,你能遇到那个对的人,却往往被命运捉弄,相逢不在对的时间。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对的时间对的人,遇到了就要牢牢抓住,才不枉爱一场。”
“只有看到你披上嫁衣。阿姨我,才能安安心心地离开。才能去另外一个世界跟暮阳团聚。你是我唯一的牵挂,不要让阿姨带着遗憾离开。”
陈鸳鸯立刻狠狠抱住苏眉。眼泪掉个不停:“不许你说这么恐怖的话!苏姨,你一定能长命百岁,寿比南山的。我在暮阳面前发过誓,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不能让我食言,你不能让我连暮阳最后一个心愿都达不成。”
“傻孩子,你已经将我照顾地很好很好了。对于我来说,能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去找我想找的人,是上天对我特别的法外之恩。我累了,也倦了,想好好地躺下睡个安稳觉。鸳鸯,你如若想阿姨走地开心些,就要好好幸福一辈子,以后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我都会为你祈福。”
苏眉明明是笑着说这些话,陈鸳鸯却感觉到一种没骨的寒意。她噙着泪,无语凝噎。她无法想象,如果连苏眉都离开了,她执着进入方庭的执拗,又有什么意义?她伤痕累累的心,是否能再经得起一番摧残?
陆有廷见两人在厨房呆了太久,不由敲了敲门:“你们再不出来吃西瓜,汁水就要流光了。”
苏眉立刻抹了抹眼,轻轻回答了一句:“来了。”
陈鸳鸯看着苏眉静静往回走,也转过身,继续洗碗。只是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着,她眼里的泪也一直没断过。洗洁精散发出些许刺鼻气味,她含着泪,将一只原本已经洗了很多遍也很干净的碗继续洗了又洗。
一声沉默的叹息从身后响起。沈俞晔轻轻拿过被折磨的碗,又就着水,将陈鸳鸯沾满泡沫的手洗干净。
陈鸳鸯任由沈俞晔握着手,耳边飘来熟悉的气息,她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急急流了出来。
陈鸳鸯极少在沈俞晔面前哭泣。她虽然常常将不常示人的软弱一面展现在他面前,但她最不想将没用的眼泪流给他看。但现在,她的泪止不住,心都在颤抖。她直直抱住了沈俞晔,此刻他身上的温暖气息,能暂时遏制住源源不断的悲伤。
沈俞晔清晰感觉到胸前的点点湿意,这些冰凉的感觉也渐渐晕染了他不平静的心。他紧紧抱住陈鸳鸯,在这夜色渐沉的夜里,用最温暖的声音安慰怀中的女孩儿:“别哭,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不管以后你是否知晓了那些善意的谎言,他,沈俞晔,会一直站在陈鸳鸯的身后,不离不弃,一生一世。
回去的路上,陈鸳鸯已经微微收拾了心情,她望着车窗之前的车川,黑色的夜在一辆辆红色尾灯的照耀下,配上一闪而过的白色路灯,将黑色装扮地有些迷离。
从苏园出来,陈鸳鸯一直神色恹恹,靠在计程车上,安静地像一朵刚开过又悄然凋谢的花。
沈俞晔一直将陈鸳鸯揽在怀里,安静地陪着她无言的悲伤与疼痛。
陈鸳鸯闭了闭眼,忽然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怎么喜欢吃雪糕?特别是哈根达斯吗?”
沈俞晔正想回答,陈鸳鸯却支起身,将手指按在他唇上,脸上绽放出一丝虚幻的笑:“都说哈根达斯是女孩们的最爱,从前我很想吃,因为价格太贵,一直没有吃成,只能在电视广告前咽咽口水。我不知道哈根达斯相比普通冰激凌,有什么不同,也一直期待第一次品尝时,是何种滋味。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才明白。”
陈鸳鸯脸苍白无色,大大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她一眼望着沈俞晔,仿佛能直接看进沈俞晔心里:“哈根达斯,别人品尝出地,是甜蜜的滋味。我尝出地,却是心痛的味道。原来,哈根达斯的味道,是心痛。”
陈鸳鸯捂住胸口:“我对自己说,不吃就不会痛。一直说一直说,也从来不碰,心也好似真的不再痛一样。可我今天明明没吃,为何心还是这么痛呢?”
沈俞晔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晦暗的眼里也飘散着痛楚,他将陈鸳鸯搂地更紧,喃喃说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陈鸳鸯却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缓缓贴着。这指尖的温度,是她早就冰冷的心,唯一愿意泅渡回来的彼岸。
回到家,陈鸳鸯几乎被沈俞晔抱着回去。哭过之后的她,格外让沈俞晔爱怜。他喜欢着的女孩,一直都将生命里最坚强的姿态展现给他看,此时此刻,她仿佛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将整颗心都摊开,有柔弱,更有无助。沈俞晔狠狠抱住陈鸳鸯,回家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今晚有太多变故,有太多让沈俞晔没有办法掌控的突发情况。他与苏眉,就这样仓促相逢,在他没有任何准备下。苏眉的眼神是迟疑的,也是探究的。那一层薄薄的纸差一点点就被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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