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民大学有周坚的老乡,所以是我们光顾最多的学校。说来奇怪,仅仅从名字上,我喜欢人大就远胜北大和清华。北大把城市名字作为前缀,让我这个外乡人很有隔膜感,清华的名字过于阴柔(用现下时髦的话讲,这名字透着股小资的味道),我也不是很喜欢。但事实是,在前者叱诧风云的,大多来自异乡,而阴柔的后者,则出了很多政坛精英。看来,要是这社会正常的话,我的脑袋一定有问题。而人民大学就显得既博大又响亮,当然,那会的人大代表不怎么显眼,在任何场合直接称呼人大即可,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造成歧义。
那天晚上听的两个讲座都挺有意思,一个关于文学,一个关于妇女解放。讲文学的是个中年半秃顶的胖子,好象是什么文化研究所的头目。讲的是当时最为火暴的两本书《废都》和《白鹿原》。那家伙说话慢条斯理,把两本书都大肆贬低了一把,大体是说前者颓废,后者冗长。但他明显喜欢《废都》多一点。好象是说写现实题材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心灵的投入,而历史题材因为有现成的故事,所以相对容易。另外他对白书中否定暴力革命的倾向也不是太满意。但说实话,这两本书高阳我当年都是当黄色小说看的。因为年轻,对所谓的“妓不如偷”没什么体验,另外对作者故弄玄虚的省略多少字也挺反感,所以不太喜欢《废都》。而一上来干死七房老婆的白先生让我充满了钦佩和新奇,故而作为睡前甜点〈白鹿原〉被我翻阅的次数明显更多,这可以从两书有性描写的页码的新旧程度来得到证实。
讲妇女解放的是个50多岁的干瘦老太太,据说来头很大。我们因为耽于上一场而来晚了,只能站在过道里听她慷慨激昂的陈词。因为年少无知,对当时讨论的什么问题,懵懂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好象是从男性自不自渎,讨论到在小便的时候用不用手?不过老太太排山倒海的气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张从众人的夹缝中看去扁而长的脸犹如还在眼前。那种惨白和狰狞经常让我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因为听她的讲座坏了胃口,我现在一听人说什么革命,解放,权力之类的字眼就有点哆嗦。哈哈。
回学校的时候,雪已经下半天了。路上铺了厚厚一层,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很是洁白无暇。我喜欢雪,喜欢这群沉默的精灵。我和周坚可能也被她们感染,默默地蹬着自行车,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把我们的头发紧紧粘在了前额上。骑到现在航天桥的位置时,雪下的更大了,我的幸福就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不期而至,那个叫郭晓雪的姑娘走进了我生命中。
或许是天意。这个本来应该灯火通明的工地因为下雪而漆黑一片。在我的自行车在陷进某个坑时,失去重心的我扑向了旁边一辆正在前行的自行车。那自行车女主人的尖叫声让我知道她绝对摔的不轻,但她的声音很好听,彻底把我从那位女权阿姨枭鸣的噩梦中拯救了出来。“怎么骑车的你?那么不小心!”那女孩坐在雪地里揉着腿冲我叫嚷,但她明显不具备悍妇气质,声音里透着委屈的轻柔。她的几个同伴支好自行车跑了过来,我知道一旦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便会永劫不得超生,必须速战速决,只好豁出去放血了。“看来您就腿有些不舒服,嘴没什么大碍吧。不如这样,我请你,不,你们吃火锅怎么样?”她粲然一笑,“你倒挺自觉,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去呢?”我想起了一个词“吹皱一池春水”,在这个飘着雪的冬夜,虽然看不真切,但我能感觉出她很美。“不,咱们吃定他了!”一个嘹亮的女声从周坚的方向传过来。他姑父的,她的女伴之一竟是刘婷婷!周坚泛着又蹭上了的坏笑,揽上了她媳妇的腰。“早知道是自己人,我何必引颈就戮呢?唉,流年不利啊。”我夸张地叹气,爬了起来。我伸手拉那姑娘的时候,感觉她的小手在我的掌心轻轻挣扎了一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卖弄的欲望不请自来,我半躬了腰身,以一个标准的请人入舞池的姿势向她发问。雪还在下着,我的初恋刚刚开始。
我说过,喜欢怀旧说明我们正在衰老。可是,有很多过往就象藏在怀中的小二锅头,偶尔拿出来抿上一口,有说不出的温暖和甜蜜。我总是不能抗拒这种诱惑。
不知道雪花有没有记忆,如果有的话,她们应该也和我一样,记下了那个美妙的冬夜,记下了那个少年在不经意间被拨动的心弦。被我撞的姑娘叫郭晓雪,和刘婷婷还有另外两个女孩是一个系的。既然确定了校友身份,还有刘小姐和周诗人的这层关系,那么这顿本来基本不可能的饭当然就吃定了。一行六人簇拥着进了学校后面一河南饭馆,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其乐融融。在周坚忙着和他的老乡——那个老板娘兼业余跑堂打招呼的时候,我已经借着饭馆昏黄的灯光打量几个女校友了。幸运的是,在我的眼里,郭晓雪无疑是几个女生里最出色的。
那个时候,年轻的我和现在正好相反,对姑娘的关注远甚于杯中之物。跟女孩子交谈的欲望也明显要高于对酒精的渴望。刘婷婷说她们刚去临校看电影《简爱》(这部充满了灰姑娘的所谓尊严和真实幸运的矫情影片在大学女生中很有市场,很多女生都对那段公平走向坟墓的台词耳熟能详)回来。周坚马上奴颜婢膝地表现了妇唱夫随“可惜,咱们小郭同志没捡着爱,却捡了一个大跤。”在众女孩的浅笑中,郭晓雪缓缓开口“一跤摔来顿火锅,值。”我当然不甘示弱“一顿饭认识了几个美女,更值。”其实我想说一撞撞出个郭妹妹,但大伙刚认识,不能给人留下太贫的印象。周坚同志又通过美女这个词联系到佛洛夷德,说开了真我,本我什么的。大家开始了对哲学和人性的探讨,因为死记硬背的功底好,我成了发言主力。可小雪的话虽然不多,语速很慢,但总能说到点子上,不仅让我刮目相看。不过她的吃饭能力跟思维能力明显不在一个档次,吃的少不说,还挑挑拣件,对很多我觉得不错的食品弃之如敝履。最让我失望的是,她竟然滴酒不站!与她整齐短发表现出的飒爽英气严重不符,但反过来讲,这个小姑娘身上的反差激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后来大伙谈到萨特。我对他老人家那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狼和狼的关系”大肆吹捧,惹起了四个女生的公愤。“那你怎么看他和波伏娃之间的关系呢?”小雪嘴角还沾着点小料,严肃地发问。“是这样的,喜欢与狼共舞的女人还是有的。你要是喜欢看武侠小说的话,古龙笔下还有个风四娘,那是我的挚爱。”我抿了口酒,滋拉着舌头说。“古龙?我不喜欢,一个在酒精里逃避责任的男人。还美其名曰‘尝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误美人’。”贬低我的偶像让我也有些起急“小姐,咱们讨论的是大众意义上的人际关系,不要用狭隘的女性逻辑把它限定到两性关系好不好?”刘婷婷出来打圆场“咱们的任务是宰高阳同学,而不是讨论学术,有那精力还不如多来几盘羊肉。”周坚落井下石,又想要几瓶啤酒,被英明的婷婷同学给拦下了。小雪狠狠的把几克蒿子杆摁进火锅里,看了我一眼,脸上很不服气。我感觉自己刚才的声调有些高,对她笑了笑,递过去一张餐巾纸,并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冰雪聪明的她立马会意,接过去的时候脸上有红霞飞过。我环视了正专注于羊肉的另外几位,为自己用这种小伎俩平息战火得意不已。
蒿子杆和羊肉等在滚开的水里纠缠翻动,蒸腾的热气和适量的酒让我感觉象是坐在云端。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舞蹈,落在玻璃上的已经融化,缓缓流下,象情人们幸福的泪水。我不知道先哲为什么喜欢把食和色联系在一起,只不过那一刻,我的心里似乎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情划过,或许,那就叫情窦初开?
谁说纸老虎不成?餐巾纸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之后的火锅吃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在很久以后周坚还对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争论好奇不已,但我从来不曾告诉他真相,有些甜蜜是不能分享的,虽然它们在后来大多变成了忧伤。
因为我们学校只有一栋女生宿舍楼,所以送她们回宿舍的路上还是六个人,让我多少有些失落。但我们家老太太说过,男人的所谓矜持,不过是自卑比较体面的外衣而已。所以,我决定要创造下次见面的机会,哪怕再撞郭晓雪一次。可爱的少年心事啊!
如今那家饭馆还在,不知又上演过多少次少男少女激情的碰撞。可那曾经跑堂的河南村姑,早已变成了穿金戴银,颐指气使的专职老板娘了。那曾经羞涩的接过我餐巾纸,后来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姑娘也已嫁做人妇。物是人非,流水落花,我们曾有过多少天上人间的旧梦?
诚恳地讲,我是一个很没品位的人。穿衣服,吃东西什么的咱且不说,仅从所谓艺术欣赏的口味就可见一斑。每看到艺术体操,尤其是我国的优秀运动员们表演时,我就替那些孩子伤心,本来有可能长的玉树临风或亭亭玉立,可为了这项艺术事业,楞是给毁的接近侏儒!还有芭蕾舞,我就搞不懂,好好的人为什么要用脚尖走路,美?把脚给裹小不也很美么?当然,这些个玩意离咱这俗人远点,就说近的,看电视吧。但凡有晚会,我主要看相声小品,歌曲什么的,只听耳熟的,至于舞蹈,当然要换台。可是,最最没品的事情却是,我正是看了郭晓雪同志的一场独舞而彻底爱上了她。
那年冬天,是伟人诞辰一百周年,我们学校搞了次诗歌会。我和周坚合作炮制了一首《毛泽东,一个有勇气的中国人》,算散文诗吧。基本上是把老人家自己的作品和颂扬他的作品一勺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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