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看见了是别人干的,不说,这就叫包庇坏人。但不管是那一种情况,都得老实说出来,不说是万万不行的!”这天夜里,我没有能回宿舍。(事后,我才知道,他们三个人也被关在不同的小屋里审问,也都未能回宿舍)。第二天,公安局的人让王儒安来对我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我只能在校长室里继续待着。(事后,我才知道,公安局的人从审问我们几个的当天晚上,就已从我们的回答中找到了许多互相矛盾的地方,从而判断出我们几个—定隐瞒了什么诡秘)。
我们四人有两天两夜未能见面。第三天上午,公安局的人突然全部撤走了,我们仿佛成了被人吃完的空罐头筒,被弃置一旁,再也无人问津。我们就又走到了—起。
当天下午,就有消息从镇上传过来:赵一亮被逮捕了,现在被戴了手铐,关在镇委会武装部的屋子里。
我就赶忙往镇上跑。
武装部的窗前围满了人,正抢着往屋里看。我就拼命挤进去。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把前面的人全都推到了一边。
我挤到了窗口:昏暗的墙角上,赵—亮脑袋低垂,弯腰坐着,双手相合,搁在膝上,手铐在昏暗中发着幽冷的亮光。我双手紧紧抓住窗条,将脑袋抵着,搁在两根铁条中间,眼泪便顺着鼻梁流淌下来。
第二天上午,公安局的小轮船来了。
油麻地镇的居民以及镇外听到消息的人,都拥到街上,等着看公安局的人把赵一亮押上水边的小轮船。
许—龙在镇委会大门前歇斯底里地叫喊:“放了赵—亮!放了他!不就扛了几根木头吗?我赔,我龙二爷赔,我龙二爷拆房子赔!”他嘴角上净是白沫,眼中泪光闪闪,“你们把他抓走,那两个老的也就活不成啦!”
很多人在落泪。
上午九点钟,公安局的人押着赵一亮从人武部的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小巷,避开了围观的群众,把赵—亮押到了小轮船上,随即发动马达,将船开离河岸。这里,许一龙等人听到了消息,发疯一般跑向河边,沿着河岸追着那小轮船。大概是八蛋先朝小轮船扔了砖块,随即,河两岸就有很多人用泥块、砖块去砸。当小轮船即将出了河口而进人大河时,许一龙一下扑进水中。然而那小轮船不是—般的轮船,一加足马力,船屁股几乎埋进水中,船头一昂,快艇—样从水面上飞过,许—龙只赶上船尾翻起的漩涡。他挣扎着,呛了几口水,徒劳地在水中叫喊着:“放了他!不就扛了几根木头吗?”
赵—亮就这样被带走了。一连几天,我总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他那把留给我的胡琴。我总不能将从前的赵一亮与他今天的结局联系起来。
我去镇上看他的父母时,只见他母亲拄着拐棍站在大河边上,目光茫然地望那大河,白发飘飘,嘴里喃喃自语,却总让我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打赵一亮被带走之后,我、马水清、谢百三,就与姚三船有点生疏起来了。四人在一起时,就不太想说话,即使说话,也显得不太自然。有时候,找些话说,可是越找话就越没话说,索性就不说了。
隔了—个月,姚三船转学了,转到离他家十多里地的一所新建的高中。他走前,我们请他下了一次馆子,还是吃一大盘猪头肉。吃时,也是没有太多的话说。
晚上,他说:“我明天就走了。我们同学五年多,让我最后为你们吹—次笛子吧!”
那个夜晚很安静。姚三船的笛子吹得极动情。从前吹笛子时,我们总嫌他牙齿漏风发出的噗噗声,但这天晚上,却觉得这噗噗声也很动听。吹了两曲,他不吹了,握着笛子,忽然哭起来。我们就都劝他:“别这样。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第六节
整整—个春季,我们总能在夜间听到从河岸边茅屋里传出的王儒安的呻吟。
那苍老而痛苦的声音,使我们感到不安和难受。
这是—种被意志力压抑了的极有节制的痛苦之声。他在校园里走动的时间少了,但我们还是能够见到他。他的身体弯曲得更厉害了,仿佛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正常的姿态。每逢他看到我们时,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躯体难看,还是因为他想稳定住身体不至于难看地摔倒,他总是扶着一棵树站在那儿不动。
我必须对白麻子说两件事:一、立即给王儒安的小茅屋收拾好门窗;二、不
要让王儒安再管厕所了。
可是,我觉得我与白麻子之间的交易似乎已经扯平了,我已不能再向他暗示什么、索取什么了。我必须让他再有些把柄被我抓住,我十分希望能再次窥探到他的秘密。我发现我变成了—个坏孩子。但,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与白麻子做交易。
于是,我一连拉了一星期“稀”。可是,我终于没有发现什么秘密。
我只有向白麻子硬讨要—些东西了。那天下午我上厕所解小便,在路上见到了王儒安。他面容憔悴,满头大汗。我朝他点点头,直奔食堂。无意中,我却获得了—个与白麻子做交易的大本钱。那时,全校学生都在上课,是—个下午里最安静的时候。走到食堂拐角时,我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便把身体藏在墙后,只探出半边脑袋去。我看到施乔纨焦躁不安地站在她的办公室兼卧室的门口。
过不—会儿,白麻子从另一间屋里出来了。我看到他与施乔纨对望了一眼。施乔纨进了房子。白麻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门口转了一圈,也闪进了施乔纨的屋子,门吱呀—声关了起来。
我仿佛一只兔子,从墙后蹿出,几步穿过食堂前面的空地,在几棵白杨树间躲闪了几下,蹿到了与施乔纨的房间正对着的菜地里。我在一片茄子丛里躺下了。
茄子丛里挺凉快,躺在里面很舒坦。已经结茄子了,又绿又嫩,形如悬胆。我顺手摘下—个,大口大口咬起来。吃了一个再摘一个,,味道很不错。透过茄子叶;我可以看到一片夏天的晴朗天空:一片金泽闪闪的阳光,把空气都似乎染成了金色。我感到很惬意,觉得在茄子丛里躺着,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对于白麻子与施乔纨他们之间到底要偷偷地做些什么事情,我并不特别清楚。
但我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挺不错的。偶然间,我身体里会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我有点记恨白麻子。
但,我又很希望他能和施乔纨关在小黑屋里,并希望我能被他看到。
我在茄子丛里静静地等待着。我要在施乔纨的门吱呀—声响时,突然从茄子丛里站起来。我早想好了:完成这一突然的耸立,我便走掉。然后,我再与他们进行“交易”。
从镇子那边传来了几声轮船的汽笛声。从县城开回来的轮船要靠码头了。
白麻子怎么还不出来?我有点着急了。因为我知道,轮船到达码头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钟左右。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小时,下午第二节课就要结束了。那时,所有的学生会像牢笼里的囚犯越狱逃跑似的从教室里奔跑出来。激动人心的自由活动,每天都能叫他们狂烈。
一件真叫人激动的事情就在轮船停靠码头十五分钟后发生了:施乔纨的丈夫
苏鹏提着包站在了施乔纨的门口。
苏鹏在县教育局当官,隔—段时间便到油麻地中学与施乔纨和羊子住几日。
他的身材颇高大,胡子长得很旺盛,但总刮得干干净净的,两腮与下巴总是青的。
看上去,他特别像个男人。我不止—次地在心中纳闷过:施乔纳有这么—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跟白麻子搞名堂?
苏鹏用手拍了拍门,见没动静,便在门口站着。
有一阵,我真希望苏鹏—脚将门踹开,也好让我看看白麻子和施乔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我心中突然升起—股要解救白麻子和施乔纨的欲望。我从茄子全里走出来,走向苏鹏。
“我知道施会计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苏鹏问。
“带羊去镇上了。”
‘什么时候去的?“
“刚去不久,大概要等很久才能回来。”
苏鹏想了想,便拎着包去小镇了。
,等苏鹏走远了,我便唱起歌。我—边唱一边走。我要让渐远的歌声告诉白麻子,我已走远了。但走出去五十米远后,我从田埂上横穿过来,又钻到了那片茄子丛里。
施乔纨的门“吱呀”响了,走出了白麻子。
我突然地完成了我预设的那个动作——纪念碑一样地耸立。
“林冰,你……你……站在那儿干什么?”白麻子颇有点窘。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问了一句蠢话:“你……你们在干……吗?”
白麻子回答我的同样是—句蠢话:“我们在床上算账。”他突然发现说错了,急急巴巴地又说,“在办公室里算……算账,算伙食账。”
施乔纨站到了门口。
我看到她的脸很红,头发湿漉漉的。
我随白麻子走到水码头。在他不停地用手捧起河水洗脸时,我既像个大人,又像个领导,对他说道:“王儒安的小屋太破了,该修一修。该换一个人代他清理厕所。”
白麻子的鼻子在水中“呼噜呼噜”地响着,没有与我对话。
但是第二天,就有木匠瓦匠去收拾河边那间小草房了。晚上,我去厕所撒尿,发现一个年轻的工友正在打扫厕所。
第一节
读高二时,我只花了几斤月的时间,就告别了身材过于矮小的自卑。那几个月,我对身体的变化又欣喜又惊恐。熟睡中,我的身体会突然地一抽搐(醒来时总联想起麦子拔节),有时会有一种附落万丈深渊的感觉,醒来时浑身酥软,大汗淋漓。
腿与胳膊变长,脚与手越长越愚蠢,并且感觉不及从前灵敏了。写字时,笔总不按我的心思走,字写得如同螃蟹爬的一般。胡琴也拉得有点僵。与人闹着玩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