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笃姆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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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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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吗?’他道。‘那底下发亮的是金子啊!’
  “我不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晓得,在你家这口井里埋着宝藏吗?’他接着说。‘你好生瞧瞧,在井底上坐着一个穿灰色衣服的林德,头戴一项三角帽。他就是那宝藏的看守,这闪闪发光的,只是他手中擎的一盏灯罢了。’
  “父亲的窘况突然闪过我心头。这当儿,哈勒却始起一块石子来,扔下井去;但过了半晌,才从下面发出一声重浊的回音。
  “‘听见了吗,阿格妮丝,’他说,‘砸到那宝箱上啦。’
  “‘哈勒,别瞎叨叨好不好!’我嚷起来,‘瞧你这傻模样儿!’
  “‘我只是人家怎么说我怎么说呗!’他回答。
  “可是他的话引起我的好奇,同时也许还希望真能获得地下的宝藏,使一切苦难得到结束啊。
  “‘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我再一次问,‘我可从来不曾听说过。’
  “哈勒笑嘻嘻地望着我说:‘叫我怎么说呢!反正不是汉斯,就是孔兹①呗,但追根到底,我想还是那个无赖,那个所谓会造金子的人说起来的。’
  “‘会造金子的人说的?’这当儿我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这个所谓会造金子的人,原本是个堕落的游民,他自称能祈福禳灾,为人畜念咒治病,并且有其他种种神秘的本领;靠着这些本领,他在当时一班轻信的人们中赚了大钱。他也就是眼下人们称做看得见幽灵的人的那个家伙。今天的这个称呼跟当年那个一样,他都是当之无愧的。还说当年吧。在最后几天,由于我刚巧在外屋做什么事,就看见他好几次进我父亲的写字间里去。他每次都态度卑怯地问:‘汉森先生在家吗?’可又不等我回答,便神色惶恐地从我身边溜过去。有一次他在里边呆了足足一个小时,他临走前,我听见父亲开写字台的熟悉的声音,然后还仿佛听见钱在丁丁当当地响。这一切眼下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哈勒碰了碰我。
  “‘阿格妮丝,你在做梦吧?’他大声问,‘要不就是在想那宝藏吧?’
  “唉,哈勒不了解我父亲的处境多么困难,现在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他那美好的未来,而我呢,也是他这本来的一部分。他抓住我的双手,兴冲冲地喊道:
  “‘咱们不需要什么宝藏,阿格妮丝。你父亲替我把那份小小的遗产要到手了,这就足够我买一间房子,开一家木工作坊。至于其他一切,’他笑眯眯地补充道,‘就由这双并不太笨的手去张罗吧!’
  “哈勒的话里充满了希望,我却无言以对,我心里只记挂着那个宝藏和会造金子的人。我胸口直憋得慌,但不知压迫着它的是一个疯狂的希望呢,还是对迫在眉睫的灾祸的预感。也许我已预感到,不久之后我终身的幸福都要掉进这口井里去了吧。
  “第二天,我应一个在附近乡下做牧师的亲戚的请求,去帮助护理他们生病的小孩。可我到那里以后心中始终惴惴不安,近几天来,父亲又特别沉默,特别烦躁,我看见他一个人在花园里奔来奔去,临了儿又立在井边,瞪着井里出神。我担心起来,怕他会戕害自己。到第三天,我又想起他迫不及待地催我离家的情形,因此到了晚上,心中就更加不安。约莫十点钟光景,月亮升起来了,我便请求我表兄当晚送我回城去。
  ①汉斯和孔兹是德国男人常用的名字,常用来泛指这个或那个,犹如我国的张三李四。
  他再三劝我放心,结果仍然没用,只好去套了车。当马车停在我家门口时,钟楼上正好敲十二点。看来家里人都已入睡,我敲了好久门,才听见里边退插销的声音。一个睡在楼下门厅旁边的学徒,来为我开了大门。家中一切如常。
  “‘先生在家吗?’我问。
  “‘先生十点钟就上床睡了,’他回答。
  “我这才心情轻松地走回自己楼上的卧室里去,卧室里的窗户正对着花园。窗外月色皎洁,我没有点灯,走到窗户跟前。月儿挂在接骨木树墙的梢头,尚未抽叶的枝丫清晰地显现在夜空中。我的思绪随目光越出地平线,飞到了伟大仁慈的主身边,向他倾诉着自己的全部忧虑。可瞧,就在我准备退回房中去的当儿,蓦地发现从树影下的井口中,射出来一道红光,井边上的草丛和顶上的树杈,都像在金色的火焰中烟酒闪亮,历历可见。一阵迷信的恐怖撞住了我,我想到了那个坐在井中的灰衣侏儒手里的蜡烛。可当我再定睛看去,便发现井壁上靠着一架梯子;诚然,从我房里望去,只能看见它的顶端。然而就在这刹那间,我听见从井底发出一声喊叫,接着又是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以及沉浊不清的话语声。亮光突然灭了,我随即清清楚楚听见有人顺着梯子一级一级地爬上来。
  “我对幽灵的恐惧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为父亲感到的无以名状的担心。我膝头哆嗦着,走到他在我隔壁的卧室里去。我小心翼翼地撩开他床前的帐慢,只见月光照着一对空空的枕头,父亲那可怜的头颅,怕是很久以来便未曾在这枕上找到过安宁了吧。今夜它们躺在那儿,根本未被他碰过。我顺着楼梯走到通花园的门边,心里怕得要命,但门已落锁,钥匙也拔去了。我转进厨房,点起灯来,随后又走过写字间去,那里的窗户同样也是朝着花园的。我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工夫,眼睛盯住窗外,不知所措。我听见接骨木树丛中有脚步声,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因为月色尽管很好,树后的板栅仍然撤下了一片黑沉沉的阴影。这当口,我听见有人从外面开园门的声音,接着,写字间的门开了,我的父亲走进来了。我这会儿已很老了,可当时的一幕却仍历历在目。父亲灰白的长发滴着水和汗;平素保持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上,到处粘着绿色的泥污。
  “他一看见我,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搞的!干吗这时候就跑回来了?’他粗声粗气地问。
  “‘是表兄打发我回来的,爸爸!’
  “半夜三更?他可不该这样哟!’
  “我注视着父亲。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我老提心吊胆,’我说,‘老觉得家里离不开我,我必须回到你身边来。’
  “老人瘫倒在一把椅子里,双手蒙着脸。
  “‘回你房间去吧,’他喃喃道,‘我希望一个人呆着。’
  “可是我没有走。‘让我陪着你吧,’我低声说。
  “然而,我父亲并未听见我说的话,他抬起头来,仿佛倾听着窗外什么动静。突然,他一跃而起。
  “‘别响!’他嚷道,‘你听见没有?’同时张大了眼睛瞪着我。
  “我走到窗边,朝外望去。花园中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动接骨木树的枝权,发出相互碰击的声音。
  “‘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回答。
  “我父亲仍然仁立着,恰似正听着什么使他心中充满恐怖的音响。
  “‘我觉得这并不是罪过,’他自言自语地说,‘并不是什么作孽的行为,更何况,这并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在我家里呢。’随后,他便向我转过脸来。‘我知道,孩子,你不相信这个,’他说,‘可它却千真万确。我用幸运棒去探过三次,都证明我花高价换来的消息毫无差错,在咱们家的井里的确藏着一批珍宝,是瑞典人打来时①埋下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把它起出来呢!所以我们堵住了泉眼,淘干了井水,今天夜里便动手挖起来了。’
  “‘我们?’我问。‘你还讲谁?’
  “‘他只是城里一个会干这种事的人。’
  “‘你莫不是说那个会造金子的家伙吧?他可不是个好帮手呀!’
  “‘用幸运律探宝一点也不犯罪吧,孩子!’
  “‘可那些搞这种鬼把戏的人,他们都是些骗子呐!’
  “我父亲又坐到椅子上,茫然无措地瞪着前方。临了儿,他摇了摇头,说道:
  “‘镐头已碰在上面发出了响声,可这会儿,却出了点怪事。’他停了停,然后继续说,十八年前,你母亲去世了。在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我们的时候,突然痛哭不止,一直到死神使她长眠过去。这哭声啊,就
  ①在一七00至一七二一年的北方战争中,瑞典王国的部队曾占领过作者的故乡胡苏姆城。
  是我从你母亲口中最后听见的声音。’他又沉默了半晌,随后却欲言又止,像是害怕听见自己的声音似的。‘今天夜里,在锅头碰响宝箱的一刹那,我十八年来又第一次听见了你母亲的哭声。它不只像这些年那样响在我的耳畔,而是从我脚下,从地里传了出来。人家说在掘宝时不能讲话,可我觉得那镐头像挖到了你放世的母亲心里去了似的。我大叫一声,灯便灭了。暗你瞧,’他声音低沉地补了一句,‘这下一切又全都没影儿了。’
  “我跪到父亲脚边,用手抱住他的颈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说,‘让我们相依为命吧,爸爸,我清楚,咱们家里遭到了不幸。’
  “父亲一言不发,却把汗涔涔的额头靠在我肩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从自己的孩子身上寻找支持。我们这么坐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感到,我的脸颊上沾满了热泪,沾满了从我父亲的老眼中涌流出来的热泪。我抱住他。
  “‘别哭啊,爸爸,’我恳求着,‘贫穷我们也可以打熬过去的。’
  “他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是那样低,那样低,叫我几乎没听清楚地说些什么!
  “‘贫穷吗,孩子,倒可以忍受,可债务却不成啊!’
  “从那时起,小伙子,我家的日子就难过了;可另一方面,那又是我一生中得到了最大安慰的时期,就算我现在到了晚年,我还是这么认为啊。因为,我第一次能对自己的父亲,尽我做女儿的孝心,从此,我成了他最宝贵的财富,再过一阵,我简直就成了他在世上唯一可以叫做自己的东西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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