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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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潮-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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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补上的。娘,你患的是重感冒。”郑娟芝明知娘患的绝症,还是故意加
重了“重感冒”三个字,以此来宽慰娘的心。
    “是不是医院里的CT机器出了毛病,误拍了我的病情。”娘迷惘不解地望着郑
娟芝说,“要是患了癌症,我能吃饭、睡觉、大小便流通吗?女儿你说得对,我是
重感冒。”她打起精神朝郑娟芝笑了笑,“你放心回学校去,用功读书吧。乖乖,
听娘的话。”
    郑娟芝听人家说过,凡是临死的人,希望多一秒钟活在人间,由于受心理的支
配总觉得自己身体健康。郑娟芝强颜欢笑地对娘说:“你在家好好养病,我挑柴去
集市卖。”
    “去吧,女儿。”娘咧嘴一笑,苍老的面孔在阴影里显得特别忧郁。
    郑娟芝吃力地挑起柴刚迈出门槛,就听见娘“哇”的呕吐声。她立即放下担子
奔回娘的房间,跪在娘的床前十分温柔地说:“娘你呕吐啦,哪里难受?”她让娘
斜躺在床头上,并把枕头真在她的背部。
    “我真的活不长了。”娘浑身剧痛得像弓成的一只烧熟的虾,满脸通红地猛咳
了一阵又说,“我心窝火辣辣地疼痛,哎唷……哎唷……,疼死我啦。”她翻江倒
海地呕吐,呕吐物沾了郑娟芝一身。
    “娘,你一定要挺住,我马上喊医生。”郑娟芝惊惶不安地说。
    “海龙皇带着虾兵蟹将来招魂啦,哎唷……哎唷……,疼死我……疼死我……”
    “娘,你要挺住呀,不能丢下我。娘呀,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郑娟芝伤
心欲绝地低声抽噎着。
    “你不是……我亲生的,是……是捡来的。小铁箱……有你的……”娘断断续
续地说着,颤抖地伸出手指着小桌上的一只小铁箱舔了舔干燥、皲裂的嘴唇,当她
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已带喘息,“拿过来,拿过小铁箱。”
    郑娟芝把小铁箱交给娘,娘双手哆啸着打开小铁箱,心头忍不住涌起一阵心酸
和忧痛,她抹了抹挂在腮边和眼下的泪水喃喃道:“你的生……辰八字,还有银质
……龙凤护身符……”
    “你病糊涂了,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呀。娘,你仔细地瞧瞧我吧!”郑娟芝热切
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娘愁眉不展,许多伤痕累累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抑制着浑身伤痛,毫
不迟疑地说:“你被我丈夫捡回家来的。”她话一出口心里隐隐作痛、思绪纷乱,
望着窗外树林里枯黄的焦叶纷纷凋谢,凄楚地说:“我是片焦黄的枯叶啦,我不知
道前世造了什么罪孽。从小失去父母,十五岁就匆匆嫁给比我大十一岁的陌生男人。
因为这男人有一座祖传下来的砖窑,可以使我不挨饿有衣服穿。拜过天地,我就上
窑干活了,从河里捞出青泥,堆成一座小坟包,光着脚板拼命地踩,如同在贫穷的
沼泽里挣扎,踩匀了切成泥片,卷在模具上,用手抹平、晾干、下窑.烧出砖瓦…
…我简直是嫁给了这座老态龙钟的破窑呀!但我没有给破窑生出半个劳力,而且破
窑的主人将你捡到家,不久就被破窑压死了。这时,有个瞎子掐着手指叽咕你命硬,
活活克死我的丈夫。好心人也来劝我,要我把你转送给人家,可我就是不信邪。丈
夫死后,我整天感到头昏眼黑,浑身疼痛难忍,真想一死了之,但我见到襁褓里的
你,我犹豫了。我渐渐地抹平心中的伤创,把自己全部的欢乐都集中在你的身上。
我拼命地干活养猪、讨小海,养活着你。后来患了风湿病,不能干重活以及讨小海,
全靠卖血供你读书,看着你从学校里捧回来的一张张红色大奖状,我就学会了忍耐、
节欲,从贫穷和苦难中感受幸福.决心培养你出人头地,可是你却被林森木糟蹋了,
我的女儿啊!”接着她又是一阵咳嗽,引起钻心般的疼痛。
    不一会儿,咳嗽停止了,她喘着粗气,从牙齿缝里挤出低沉的声音:“娟芝呀,
就是有人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要挣扎着活下去……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去……去……”她浑身疼痛得在床上打滚,汗水淋淋断断续续地说,“娟芝,你要
把我海葬……海葬……老倌头我看见你从海里升上来,来……来接我。”她两脚一
伸喘出一口长长的粗气,就闭上了眼睛。
    “娘,你醒醒,你醒醒呀,娘……”郑娟芝为娘的病逝痛不欲生,为自己飞来
的横祸感到耻辱痛心。她扑在娘们直冷凉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痛哭。
    幼女的哭喊声在海巴村上空凄凉地回荡,村民们蜂拥似的挤进了郑娟芝家的院
门,接着是一片在哀恸、一阵阵失声痛哭,一双双红肿的眼睛,一声声嘶哑的叫喊,
表明这些村民们不愿失去善良的娟芝娘。他们的泪水一向比血还要珍贵,因为他们
平时劳动,下海捞鱼、捉蟹、撬牡蛎、一不当心划破点皮肉就会流血,而流泪只在
心受伤的时候。此刻,他们感受的正是那种挖心掏肺的痛。
    郑娟芝按照娘的遗嘱,对娘实行海葬,“嘭”的一声钉子钉在红棺材盖板上,
重重地敲痛了人们的心,那层薄薄的板将娟芝娘和村民们隔在了两个世界里,一群
妇女蜂拥而上,扑在棺材上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她们和娟芝一样愿将一生的心血流
绝化作泪水,只要能哭回一个娟芝娘,她们愿将全身的力量都变成呼喊,只要能唤
回娟芝娘。钉钉子的手软了,紧紧贴在棺材上,让人不忍心的生死相依。
    郑娟芝顺从地披麻带孝,泪流满面地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她已经几天粒米无
进,一次又一次跌倒在海坝上,滚着爬着哭成了泪人儿,微弱的声音凄惨地喊着:
“娘……娘……”
    村民们把几根大石条紧扎住棺材,十几个村民一拥而上举起棺材,“扑通”一
声棺材沉人海底。
    海愤怒了,咆哮着、沸腾着,一浪高似一浪的雪浪猛烈地冲向岸边袭击过来,
溅湿了人们的衣服,海水疯狂地汹涌着,吞没了远近大小岛屿。
    郑娟芝向着大海哭喊着:“娘,娘!你怎么丢下无依无靠的孤儿不管呢?娘啊
娘,我来不及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十五年啦,你舍不得吃一只青蟹、一条鱼、一根
蜻子;十五年啦,你养的猪比牛大,可家里没宰过猪,你口里没有尝过一块红烧肉,
全卖钱给我交学费;十五年啦,你卖过的血积起来有几盆,钞票有厚厚的几叠,可
你没添过一件新衣裳;十五年啦,你在海里滚地里爬集市上叫卖……娘啊娘,我失
去了齿唇相依的你,好难受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看看我……娘!”

    一颗幼女的心在流泪、在滴血、在颤抖。
    大海在奔腾,在咆哮、在呐喊……第一章



    他用粗壮的大手往自己脸上“噼啦啪啦”一
    阵乱打后说:我罪该万死,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
    生路吧,要是我看到她的脸,绝对不会干这种肮
    脏的事,只可惜在朦胧的月光下看见了女人……
    天——愤愤不平地发怒了,狂风暴雨,雷声隆隆。

    海——忍不住了,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风声、雨声、涛声、交织成一片。塘
坝两旁小树仿佛化成了一把把锋利钢刀,在暴风雨中拼命地摇撼着、呼叫着……天
地间好像有千军万马在驰骋,夹带着她一瘸一拐像一只落汤鸡似的朝家里挪去。
    她那尖厉的痛苦像酷热的红铁不断刺激她的胸口,她两手交迭在剧痛的胸口上,
挫动着牙巴骨,满脸泪痕踉跄地走进房子,一头扎在床上,禁不住“哇”的一声痛
哭起来。哭声中充满着愤怒、屈辱、忧患和不平。
    年迈的瘦骨嶙峋的母亲颤巍巍地走过来坐在她的床沿上,拉过她纤细的手搓揉
着,轻声地问:“娟芝,你遭到了什么不幸?告诉娘。”
    郑娟芝抬起红肿的眼睛埂咽着说:“放学回家……天黑了,林森木……”她哭
泣着扑进母亲的怀抱。
    母亲伸出温暖的双手搂住她,使她感到母亲温热的肉体,像一味温和止痛药剂
贴在她的身上似的抚慰着她的心灵。
    “一切都会过去的。”母亲颤动着的嘴唇贴着她的头发,身体如利刀剜肉一样
痛彻骨髓,眼泪像洪波般在涌动,母亲用了好大的劲,才没有张嘴嚎啕出声,可安
慰的低语消释不了女儿的愤懑与不平。
    郑娟芝不停地痛哭——悲愤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打湿了母亲胸前的衣衫,像
硫酸一样灼痛了她的皮肤。母亲经过几十年的风霜雨雪,岁月之刀在她脸上刻满深
深沟壑.每一条都贮满了人世的沧桑。
    突然,院子里闯进湿淋淋的一高一矮的男人,瘦小的老头子嘶哑道:“娟芝娘,
林森木赔罪来啦!”
    娟芝娘打了一个寒噤,踉踉跄跄地走出女儿的房间,充血的眼睛瞪着浑身筛糠
般颤抖的高瘦个子林森木。
    林森本身穿旧得经纬毕露的一套灰色衣服,因风吹雨打粘在身上像一张破网笼
罩着他似的,他浑身哆嗦着哽咽道:“我……我看见女人……雪白的屁股,就……
就……”
    娟芝娘愤怒得七窍生烟,半句话说不出来,双手紧攥着衣襟,几乎手指插入布
缝中,恨不得冲上去撕咬林森木。
    老头子仿佛看见一阵阵怒火从娟芝娘头顶上冒了出来,燃烧着她。他撑着瘦弱
的身子剧痛般的高嚷:“死鬼,看见女人屁股就胡来。快,快给你婶婶跪下赔礼。”
    林森木“扑嗵”一声跪在娟芝娘面前,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一双赤脚板,脑子
里一片空白。
    老头子抹了一把憔淬多皱的脸说:“娟芝娘,饶了他吧。他娘死得早,姐姐又
远嫁,二十挂五还是光棍一条,独打鼓独划船的多心寒,都怨我当爹的……”老头
子长叹了一声,深凹的眼眶里竟溢出了一滴混浊的眼泪,“娟芝娘,青蟹放死钳没
有办法了,你就让娟之与森木成亲吧!”
    “你要我的女儿与流氓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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