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天空塌了,母亲的精神支柱也倒了。
桑不知该如何劝慰我,只是像哄小孩一样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在他的概念里,只要我哭的时候他能不对我发脾气就算宽容了,至于我为何而伤心,他是从来不问也不懂的。
母亲一直不同意我和桑谈恋爱,一来她认为我此时应以前程为重,不该早恋。二来她认为桑外表桀骜不驯,不似谦谦君子,又有一个破碎的家庭,恐怕心理会有些扭曲。她认为我之所以当上售票员是上苍对我早恋的惩罚。
可是,年三十的夜里,桑要走,母亲却突然软弱地说:“你今天,就住在客房吧。我们家……人少……”
母亲一直对男性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就像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在精神上依赖和崇拜她的丈夫。当父亲病倒在医院,她又把惊慌失措的目光投向小她20岁的弟弟——我的舅舅。我和母亲两个女人组成的家是凄凉的,母亲想说的是,我们家没有男人。
女人的世界不能没有男人。尽管她并不喜欢桑,可桑是男人,男人能给女人带来安全和安定。她却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男人的力量可以保护女人不受伤害,可当他反戈,则是女人最大的恐怖和灾难。
桑就此住进了我家客房,不再搬走。
第二天,大年初一,我和司机约好6点半在湘江河边的广场上车。
我在半梦半醒中挣扎着睁开眼,一看闹钟,已是凌晨6点,赶快强令自己离开温暖的令人留恋的热被窝,哆哆嗦嗦地穿上冬衣,拉开房门,冲进了刺骨的寒风中。
这天不知为何特别的黑,简直可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指定位置,还好,车还没来。我松了一口气,站在路灯下安心地等车。
夜是那么冷寂,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冰冷凄厉。我穿了厚重的棉衣,可仍冻得蜷缩成一团。贵州的冬天由于阴雨缠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厚重的湿气和寒气。这种阴冷可以穿越厚厚的冬衣,钻进你的每一寸肌肤,直至深入骨髓和血液,将全身的每一个部分连同意志全都冻僵。我拼命地跺脚,跳跃,转圈,仍无法驱走这浸入骨髓的寒气。
10分钟、半小时、1小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车还没来。
我莫名其妙,不禁暗暗抱怨一定是懒惰的驾驶员睡过了头。
我开始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读电线杆上的广告,用我正在学习的普通话大声地诵读,借以壮胆和打发时间。所有的广告都读完了,车还没来。不光没来,大街上像死一般地沉寂,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突然,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荒凉无边的大旷野中,一种恐惧感和孤独感油然而生。从小我就是一个惧怕黑夜的人,经常因为胡思乱想而吓得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可如今,我竟在这冬季的黑夜里,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我怕这死一样的寂静,我更怕遇到歹徒,满面横肉,劫财劫色……我被自己可怕的想象吓得手脚冰凉。
仅仅在几个月前,我还是高中校园里一个矜持高傲的女学生。我是同学们倾慕和崇拜的对象,我幻想着自己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就像传说中的杜鹃公主,飞出这幽深荒凉的大山,飞往一个五彩缤纷、灿烂明媚的大千世界……
可是,父亲的病将一切美梦粉碎。短短数月,我竟沦落到如今这狼狈不堪的凄惨境地。我自伤自怜,自怨自艾,一阵悲从中来,竟放开嗓门“哇哇”地大哭起来。
久久压抑于心底的悲痛和委屈一旦决堤,便有如山洪暴发。我站在湘江河畔昏暗的路灯下,在凄厉萧瑟的寒风中,纵声大哭!这哭声在空旷的广场上空回荡,委实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幼童,无所顾忌地放声痛哭。眼泪纷乱地滑落下来,和着冰凉细密的雨丝,在脸上蜿蜒盘旋。我高声哭喊着:“爸爸!爸爸!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抛下我?你听到了吗?快回答我呀……”
我奢侈地、任性地痛哭,绝望地、歇斯底里地痛哭,却怎么也哭不尽心里的冤屈和不平。
不知哭了多久,一个老头出现在我面前,惊异地问到:“姑娘,你怎么了?”
原来,他是广场的看门人,听到外面哭声震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惊恐地披衣出门看个究竟。当得知我是售票员,在此等公共汽车时,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来此时才凌晨4点钟,而我在懵懵懂懂中看错了时间,不知是半夜2点或3点就跑来了。
我向老头道了谢,又痛哭着一路跑回了家。
我必须放弃,哪怕从此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一份“正式”工作,也不要这一份。母亲见我如此坚决,也默认了。好在工作不是一个人,不会死乞白赖地拽着你。我辞了职。
两个月后,我参加了全国统一的成人高考,成绩在凤凰城位居榜首。
我填报了新闻专业,虽然在凤凰城做不成主持人了,但向往电视的心更切,真可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因为我没有“单位”,便留了桑的联系地址,托他转交于我。我没有留母亲的地址,大约是认为信封上写上“凤凰城电视台杨芊芊收”是很光荣的,至少证明自己与电视有了些关系。
但是,录取时间已经过了,我却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而和我一起参加考试的同学都已纷纷去学校报到。
我很奇怪,问桑,他表示也不明所以。
这一天,桑不知从兜里掏什么,“啪”的一个信封掉了下来。他慌张地去捡,可我一瞥之下,竟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一把将信封抢到手里,信封已启了口,我抽出一看,竟然是贵州省电大寄给我的录取通知书。根据日期判断,已经寄出了一个多月,此时已经错过了报到时间。
桑不但私自拆开了我的信件,还将录取通知书隐藏,以至于让我错过报到时间。
我又震惊又不解,向他怒声质问。
桑有过短暂的惊慌,然后满不在乎地解释说:“哦,是这样,新闻专业需要去贵阳读,不方便。我已经到凤凰城电大,去给你改成了‘中文秘书’专业,就在凤凰城读。”
母亲得知原委,怒不可遏,斥责桑说:“你有什么资格私自拆看她的信件?你又有什么资格代她做主,替她决定她的前途和命运?连我们做父母的,尚不能如此专制和武断,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桑在母亲的指责下惊慌失措,讷讷地解释说:“我,是为了芊芊好,我不愿她离开凤凰城出去吃苦,不愿和她分开。而且,而且,我已经和凤凰城电大说好了,把专业转过来,而且,连两百元的报到费都给她交了。”
“你如此自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不惜以牺牲芊芊的前程作代价!谁稀罕你去替她交钱?我们母女再穷,也不缺这两百元!”说完母亲取出两张百元大钞,狠狠地砸到桑的身上。桑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母亲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桑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竟然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他说:“芊芊,我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我担心你到了贵阳,我们的关系会有什么变化,我都是因为爱你,不舍得离开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你的母亲竟然误解我,那么重地骂我。”
桑做出了如此恶劣的事情,暴露出他本质里的自私和霸道。为了占有我,他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也不顾我的死活。如果当时我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毅然与之分手,我会到贵阳去读电大,开始新的人生。就算读不成也不要紧,我才19岁,有的是机会。
可是,我竟偏偏被桑的眼泪打动!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况且是桑这样看上去又酷又冷的“硬汉”。他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平素里从不表现感情,还总是肆无忌惮地嘲笑我的“小资情调”。
我是那么留恋“定情之日”小山坡上浪漫迷人的气息,那么留恋对我说甜言蜜语的他。可是,与他相处的半年多他从未赞美和夸奖过我,他总是嘲弄地说我胖,嗓音嘶哑,普通话不标准……那日在小山坡上誓言相许的温柔与深情无处可寻。可是,如今,在我有可能与之分手的关键时刻,他又恢复了那日的浪漫与痴情。他热烈地赞美我,倾诉他对我的爱慕和依恋,这让我再次感受到“爱情”的气息,我所憧憬的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爱情的气息。
我是如此贪恋这浪漫的气息,以至于为了留住这气息而毫无原则地原谅他。
于是,我把他的错误简单地归结于由于家庭教养的匮乏令他缺乏对人起码的尊重和礼貌,但他本质上是善良的,最主要的,是爱我的。在“爱”的外衣下,一切的行为都是合情合理,可以谅解的。
我叹息着,伸出手,将他的头搂在怀里,像溺爱的母亲搂住她闯祸的孩子。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纷争,我以自己毫无原则的善良原谅了他。
从此,历史惊人的一幕幕重复上演,每次他都这样哭泣、表白,而我,竟然无一例外地被打动,一次次地妥协,原谅。眼泪与表白是他拿住我的“软肋”的武器,百发百中。
桑就是这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总是能令女人甘愿去为他做出牺牲。他并没有一张俊美迷人的脸,也无风流公子的万般柔情。他高大威猛,强健有力,外表可说十分的“男人”。可是,他偶尔流露的一丝柔情和孩子般的无助,总能激发出女人天性里那种母性的疼爱与怜惜。甚至,他破碎的家庭也令他有着某种悲剧的色彩,总是有女人会被他吸引,愿意伸出手去,抚慰他伤痕累累的身心。
事后,母亲曾失望地对我说:“芊芊,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有主见,有胆识,心气很高,敢闯敢干的人,没想到你竟被一个男人死死地捏在手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看来,我高估了你,你的未来,只能是平庸的。”
眼巴巴盼到了开学。电大由于是夜间授课,节奏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