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疼痛中奔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在疼痛中奔跑- 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个天。
  父亲头发长了,她拿把剪刀亲自上阵,父亲脚趾甲长了,她亦戴着老花眼镜认真修剪……对于一个没有丝毫思维和行动能力的病人来说,洗头洗澡简直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她却坚持着几天就给父亲洗一次,尽管每次洗完自己都累得几欲虚脱。在母亲爱的滋润和呵护下,病榻上的父亲一直保持着他往日的整洁、清爽和尊严。
  母亲对父亲的体贴与关怀令所有人为之动容。有一个病友半身瘫痪,其妻是一个胸无点墨的悍妇,刚住进医院时成天摔盆打碗,恶狠狠地咒骂,“要死就早点死啊,不要活活拖累人啊……”可看到我母亲对她全瘫在床,丝毫不能动弹的丈夫仍伺候得如此无微不至,无怨无悔,不由有些触动,这一天良心发现,竟然打了几盆水,给她丈夫洗了个澡。事后她丈夫感激地对母亲说:“大姐,多亏有了你这个活榜样啊!我都半年没有洗澡了呀。”
  父母的爱,不是惊天动地、精彩浪漫的那种,这份爱是含蓄的、深沉的、隽永的,像一条外表安静的河流,缓缓地永不停歇地向前流淌。如今,她却不得不看到,相伴半生的爱人,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一天天走向末路。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临近春节,母亲终于不堪忍受沉重的负荷,也病倒了。她不得已住进了医院,与父亲的病房在同一层。
  重担,一下子压在了我稚嫩的肩上。
  在家务活上一向笨拙的我此时竟变得非常“能干”。白天,我在家做好了饭,便赶快跑到医院,将饭送到堂兄手中,然后跑到母亲的病房里,为她煮糊烂的面条,洗涮好碗筷,我再到父亲的病房,为他调制流食。忙得像飞速旋转的陀螺。至于学习,已经成为“副业”,全然顾不得了。
  年三十的下午,能够勉强行动的病友都被接回家过年去了,整个病房空空荡荡,透出死一般的冰冷沉寂。
  母亲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面缸,突然重重地往床头柜上一砸,歇斯底里地哭诉起来:“这日子,没有办法过了,我支撑不下去了!芊芊,我一定活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在你父亲的前面先走,我再也挺不下去了……”
  我又震惊又惶恐,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母亲或者寻求安慰。父亲在对面的病房无知无觉地躺着,在一天天走向既定的无可挽回的厄运,而母亲在这里,又行将崩溃!
  我,17岁的高中生,该怎么办?
  我匆匆洗涮了碗筷,说一声“我去给爸做饭”,便逃一般冲出病房,跑到了父亲的房间。
  我满心凄惶地守在父亲的病床前,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专注地凝望着我。医生说父亲再没有任何思维和感情,他的眼睛会睁开,会跟随物体转动,不过都是一种条件反射,没有任何实际的含义。可是此时,我却认为父亲是有思维和意识的,否则如何会有这样温和慈爱饱含深情的眼神?
  我看着父亲,他的面孔依然这般宁静安详,他的眼神清澈明亮,欲语还休。渐渐地,我惊惧的心平静下来,我不再绝望,不再害怕。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父亲仍然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给迷茫痛苦中的女儿以信心和安慰。
  这天晚上,我把电视机搬到了父亲的病房,把母亲也接了过来。我们一家人,在一盏昏黄的孤灯下,相携相伴,相依为命。是的,虽然阴冷幽深的病房,四处弥漫着药水的呛人气息,虽然我们一家3口,一个瘫痪在床,一个气若游丝,可是,毕竟我们团圆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缕温馨。
  这是我们一家最后的一个团圆年。
  第一次见顾美瑜,是在主任办公室里。我正在与顾主任探讨父亲的病情,一个青春健美,活力四溢的少女闯了进来。她穿了一件火红的大衣,像一团炽热的烈焰,一下子将冰冷阴沉的房间照亮。那一瞬,我被这少女的艳光射得几乎睁不开眼。是的,火红一直是我不喜欢的颜色,总觉得太过火、太艳俗,就像那些新嫁娘千篇一律的红嫁衣,既平庸又土气。可是,这个少女却将大红色穿得如此青春,如此明艳,如此灿烂夺目。正所谓“大俗大雅”,这浓烈极致的大红色与她立体的面孔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美瑜是顾主任的女儿,比我大两岁,G大声乐系高材生。此时放寒假回到凤凰城。因为年龄相仿,也因为我对她的仰慕和喜爱,我们有了一些浅浅的交往和接触。
  在我眼里,美瑜是不折不扣的幸运儿,美丽的外表,艺术系的高材生,父母对她又百般呵护,可说应有尽有。可美瑜却告诉我,她从6岁起就身患糖尿病,屡次濒临危机,如今身体内仍潜伏着这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炸”。
  有一次,她当着我的面给自己打针。看到她将长长的针头插进身体,看到她的臀部因长期注射胰岛素而形成的两个硬硬的大包块,我心悸得浑身发抖,她却若无其事,笑称邻居孩子见到她给自己打针都崇敬地把她视为“英雄”。
  此时,我因为父亲的重病而自伤自怜,自认是一个最不幸的人,可是,美瑜的开朗和乐观在一定程度上感染和激励了我。她让我懂得,如何在人生的困难和挫折面前,保持一颗坚韧顽强的心。
  由于美瑜很快地返回了学校,我们这段浅浅的缘分也戛然而止。
  没有想到,数年之后,我们都各自历经了人生的风雨和沧桑,竟然会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以重逢,并演绎出另一段真挚深厚的友情。
  护理父亲的这1年,我如此真实而微观地目睹和接触了无数的死亡。
  我原本是一个胆怯而敏感的少女,连电视里播放的杀人破案的片子都不敢看,会做噩梦。可是,与父亲同屋就诊的病人一个个离开,我竟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当某人出现“状况”,大不了到门口避上几十分钟,回来后一切风平浪静,只是病床上空空如也。甚至当护士换了床单后,我会若无其事地躺在上面休息,浑然忘了几分钟以前还有死人躺过。
  医院,让一个脆弱的少女神经变得坚韧。
  这些能说能动的病人一个个默默撒手归去,只有父亲,仍然顽强地活着。
  春节过后,父亲的病日益加重,他迅速地消瘦,瘦成了一把骨头。而且,由于长时期的卧床不动,尽管家里已经给予了无微不至的护理,不停地翻身,按摩,父亲的身上还是出现了褥疮。然后,他的手开始蜷曲、变形,肢体僵直,再也恢复不了从前的柔软和弹性。
  所有的医生都摇头叹息,劝我们不要再存幻想,病人到了这一步,已经回天乏力,纵使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还不如让他早些解脱痛苦。
  母亲悲伤地哭泣,苦苦哀求说:“不,求求你们,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必须全力挽救他。我们不怕累,不怕苦,不怕麻烦。他虽然不能说不能动了,总是有个人在,总比看照片好吧。”
  我不知我们苦苦挽留父亲离去的脚步,于他而言是幸抑或不幸?因为他确实是受尽了一切非人的磨难,可以说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但是,这是我们唯一可做的选择。只是,我不再盼望父亲有知觉,我真心希望他没有任何思维和感觉,这病魔的折磨,太惨无人道了!
  生命,在一点点从父亲的身体里消逝。每天,看着父亲痛苦地在生死线上挣扎,我心痛如绞,却无能为力,那种煎熬,足以将心碾成粉末碎片!
  那个夏天的夜晚,高考前夜。
  堂兄把门捶得“梆梆”响,惊惶地告知父亲垂危!
  我们母女连睡衣都没有换,便一头扎进雨里。当时是深夜4点,没有车,我们母女在雨夜里狂奔。泪水、雨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我心里恨恨地想,如果父亲今晚出事,我将终生仇恨、诅咒雨夜!
  这样的紧急抢救,已经有过多少次?10次?20次?数不清了。父亲屡次危在旦夕,又都转危为安。可是,这一次,父亲没有再能逃脱噩运。不管有多少的牵挂和眷恋,不管有多少的不舍和不甘,他还是带着满身的伤痛撒手归去!
  母亲喟然长叹:无可奈何花落去!
  无可奈何花落去!
  我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已经忘了,今天,是高考的第1天!
  就这样,我错过了高考。



顾美瑜


  6岁以前,我是受上天眷顾的孩子。
  我出生于医生世家,父亲是医院鼎鼎大名的主任医师,母亲是医院的麻醉师。我,从小就是公认的美人胚子,能歌善舞,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6岁生日的那天,爸爸买了雕花的奶油蛋糕,这在我们这座偏远的小城是刚出现的奢侈品。妈妈送了我一件鲜红的呢子小大衣,胸口上绣有粉色的玫瑰花,漂亮极了。我高兴坏了,搂搂爸爸,亲亲妈妈,快乐得像一只无忧的小鸟。美中不足的是我喝了太多的水,不停地跑厕所,连吹蜡烛的时候都憋不住。
  “小瑜,你怎么老跑厕所呀?”妈妈终于警觉。
  “我最近老这样,口渴,怎么喝也不解渴,真邪门。”我嘟哝着嘴,撒娇地说。
  妈妈和爸爸紧张地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第二天,妈妈带我去做身体检查。我依然穿了那件炫目的红大衣,脚下是同色的皮鞋,时髦得像个小洋娃娃。
  做完了一系列繁琐复杂的检查,妈妈在屋里等结果,我便在外面值班室和阿姨们玩儿。
  突然,我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隐隐像是母亲的声音。我跳下桌子,疑惑地扒开门缝,看见母亲手里捏了一张单子,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旁边一个阿姨正在劝解着。
  “妈妈,你怎么了?”我吓坏了。
  妈妈一把搂过我,把我的头抵在她胸口,沉痛而绝望地啜泣,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患了糖尿病。
  年幼的我,并不理解这个病有多么大的危害,以为不过是像伤风感冒一般,打几针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