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文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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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文论集-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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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rmature)——为之骨干。朱德群先生的油画对于色彩的感觉极其灵敏,他
喜用大红大绿大蓝大黄等强烈的颜色来写静物与风景,但他的线条仍极有力,他不但是赛尚
的私淑弟子,竟可以说是赛尚的升堂入室的高足了。他画人物与静物有时故意作为畸形,但
也决不像马蒂士、毕迦索那么古怪得不近情理。他有一幅替自己夫人绘的画像,以前曾在师
院艺术系画展中陈列过,我非常欢喜,可惜这一回画展没有展出。现在有几幅人体画也是很
优美的作品。他的几幅瓶花,均为着意之作,四四号的《玉簪花》和三十七号的《凝妆》我
认为颇足表示其作风,而《凝妆》这幅小品更为可爱,我想任何人看见都要欣赏的。

    风景画中,八仙山上所作的《溪水奏山歌》,树后群山深青淡绿,有如锦毹毡一方,写
法特别,技术超卓。《宁静的河山》,及《小桥流水人家》两幅完全用点子画成,这又是德
群先生的新尝试。以点子代线条也是欧洲新派的画法,譬如赛贡刹克(Cecongac)
喜用大点,西搦克(Siguac)则喜用中点,骚拉特(Sonrat)则喜用小点,其
后摹拟者虽多,但比之这三位创始者尚不能有推陈出新之处。德群先生这两幅画近于西搦克
的作风,但色彩则仍保其本色。

    第五号《擎天一柱》将总统府壮丽庄严的气魄完全表现出来,德群先生未出国门一步而
艺术造诣之高如此,诚令人可惊。他不久即将破长风乘万里浪直达文艺祖国的法兰西了,我
希望他不为新奇所炫,走入野兽主义的野狐外道,而能调和折衷,采取各派优点,加以自己
的天才,产生一派新作风,尤其希望他不要忘记我国优秀的传统。

    选自《归鸿集》


梅脱灵克的《青鸟》

    所谓“比利时的莎士比亚”摩利斯·梅脱灵克(MauriceMaeteri-in
ck)于1909年出版了一本剧本叫做《青鸟》(L’oiseaubien),这是一
本有世界价值而又千古不朽的大杰作,梅氏著作虽多,但人家一提起梅脱灵克便立刻联想到
《青鸟》,《青鸟》好像成了他的代表作。

    大凡一种文艺仅能投合一部分人的嗜好,或者投合一民族的心理,因为文艺这东西虽然
有普遍性,但也有贵族性,虽然没有国界的分别,但因为世界人民的种类和文化不同,产生
的文艺也天然带着一种民族性。不过最伟大的著作,却是例外,Winchester说荷
马时代的学术虽然废灭,而荷马至今不老,因为他的作品,是诉诸古今不灭的人情。随宇宙
之变迁而增进的是思想不是感情,阿齐尔的愤怒,赫克特与安德洛马的恋爱,海伦的情热,
其热烈使当时读者血为之涌,也使现在的读者精神为之鼓舞。人类的情感,表面上虽然千变
万化,感情的大海,却是洋洋乎万古而不变的。这真是不错的话,战国时代的荆轲千载下还
使我们为他慷慨激昂,二千年前的《孔雀东南飞》到于今还使读者为焦仲卿夫妇掉泪,虽然
要感谢太史公和建安时无名诗人的善于描写,善于传神,但他们占便宜的,不是为了这些故
事,原与人类情感有关系的缘故吗?

    不过梅脱灵克的《青鸟》比他们还要更进一层,不仅诉诸人的知识,诉诸人的情感,它
更巧妙地深入的,诉诸于人心灵最深处的一件东西。

    这东西是无法可以形容的,因为世上还没有具体的言语可以解释这极深沉,极神秘,极
不可捉摸,潜伏在我们意识和人格里的一件东西。

    勉强以梅氏的话来证明这件东西的真相,但也不过证明它十分之二三,其余便没法可
想。

    梅脱灵克常说:“吾人所最重的,不是外界的事实,是超感觉的世界,这世界耳目不可
得见闻,只是我们可以感知它,这世界存在我们意识界和无意识界的中间,好像昼和夜相
交,黄昏时朦胧的景象,这便是人生有真意义的部分。”《青鸟》所诉诸人的便是梅氏所谓
这人生真意义的部分。

    他又说:“一种不能捕捉,不可思议的灵妙的话气,便是人生的精髓。”《青岛》是要
和我们都有的人生精髓相融和。他又说:“在我们尚有比性格、人格更伟大的东西,便是作
成性格或人格的基础的不可解的东西,更明言之,这就是我们意识的生活里面潜在意识,亦
即是真的自我。”《青鸟》便是要和我们真的自我起共鸣。

    他又说:“只有沉默可以行灵界的交能,人类真的心灵,是在沉默之际表现出来的。”
《青鸟》便是这种沉默,它透入我们的心灵,同我们交谈,但不假表面上的语言文字。这一
件宝贵的东西,谁没有呢?老人有,小孩子也有,聪明人有,愚人也有,本来是可以相交通
的,只因有学问,知识,种种的障碍,便把它隔阂了。再者我们虽都有这件宝贵的东西,可
惜我们不能自觉它的存在,但虽然如此,它总还是在我们心灵的最深处。《青鸟》不是一部
讲学问的书,还没有东西,可以阻碍它的自由飞行,当那翩然的影子在我们心灵上掠过时,
我们潜伏在意识界中的那件东西,便醒了,活动起来了。仙女的金刚钻唤醒宇宙间万物潜伏
的灵魂。《青鸟》唤醒我们全人类潜伏的灵魂。

    所以这本戏剧,出版以后,立刻轰动一时,在我国有五十几个团体排演它,莫斯科戏院
便演了三百多次,在伦敦纽约各大都市一演总是接连二三百次,上自大总统,下至理发匠,
白发的老翁,活泼的儿童,一肚子学问的学者,蠢无知识的乡下佬和灶下婢,老老少少,男
男女女,没有一个不喜欢《青鸟》这本戏。这只美丽奇怪的青鸟,飞到一处,那地方的人
民,便立刻传染一种富于流行性的热病。哈,竟可以叫做“青鸟狂”。

    《青鸟》飞到我们中国来时,我们也曾热烈地欢迎过,大家抢着翻译这本书,各学校排
演,文艺界批评讨论,无不欢喜赞叹,得未曾有,《青鸟》的魔力,真颠倒了全世界的人!

    但是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它的寓意是怎样?青鸟的象征究竟是什么?到今还没有人猜
得着。美国WlliamLyonPhelps做了一篇梅脱灵克的评传,对于梅氏的平
生,有详细的叙述,但谈到《青鸟》仅有这样的几句:“……《青鸟》里所有的哲学除了厌
世主义外,没有别的了,就是在最可惊奇的美的那一幕——纽约翻译中最好的——‘记忆之
土’里感情的兴奋,也是由于‘若使生的不纪念死者,死者一点儿不能存在’的事实。这和
‘没有这个死字’同‘凡人未死之前,有一定的存在’两句话似乎不相容……但是为什么在
艺术中找逻辑呢?为什么找出矛盾的地方来减低他的价值呢?”(根据孔常君译文)

    这位批评家说《青鸟》表现梅脱灵克的厌世主义,未免过于皮相了。我也承认梅氏是一
个厌世主义者,但那是他以前的思想,到做《青鸟》时,他的思想也许已经起了大变化了。
至于《青鸟》里所说的话和他别种著作中的冲突,那也不算什么,一个人的思想,不能永久
固定的,尤其是聪明人,他的思想,变化快而且多。至于感情强而理性也强的人,热烈的情
感常和自己冷静的理智冲突,他的人生观常相矛盾,他的思想,每是不同的色彩,这种人我
们在社会里,时常可以遇见,梅氏也许是这种人中间的一个。拿逻辑去限制他,固然是煞风
景,像菲尔柏斯拿话来替他解释,也觉得多事。MarcelBrouncchavig的
《法国近代文学》曾讲到梅脱灵克。对于《青鸟》,不过说它思想深沉,富有奇幻的诗趣。
梅氏的夫人(MmeGeorgetteLeblang)在梅脱灵克文选里做了一篇导
言,以《青鸟》与《花的智慧》并举,也仅说这两部书是自然和神秘思想的混和。

    我手头法文书不多,而且我又没有预先决定做这篇文章,不及去搜罗关于《青鸟》批
评。现在只拿常见的几本中国本来凑一下热闹吧。郑振铎先生之《文学大纲》19世纪的荷
兰与比利时一篇,有一段关于《青鸟》的话,他说:“《青鸟》写两个孩子要找寻青鸟,在
记忆之土,在将来之国,在夜宫中,在森林中,到处地找,却没有找到。后来他们醒了,邻
居的孩子生病,要他们养的鸟玩。他们训治了它,这鸟却真的变成青鸟了。但当他们把它放
出来玩时,鸟又飞得不见了。青鸟乃是幸福的象征,只有从自己牺牲中才能得到。但幸福是
非永久可以在握的,所以青鸟不久即飞去了。”

    说青鸟是幸福的象征,不止郑振铎先生一人,中国外国都有,也有说是象征真理的,好
像见过几次,可惜记不得出于何种出版物,不能引来证明。

    但青鸟究竟象征什么很是难说,傅东华先生于他翻译的青鸟序文里说道:“至于青鸟究
竟象征什么,我们正不必学笨伯,一定要苦苦去追究,因为青鸟所象征的东西,似乎于今还
没有确实的观念,那么当然也就没有现在的名称,所以勉强附会是无益的。”

    傅先生的话,说得很是圆转,我也说读《青鸟》正须作如是观。

    但是,今年暑假时,我旅行定海普陀等处,行箧中携有向朋友借来《青鸟》原文一本。
我有一本傅东华先生的译本,是我最爱伴侣之一。书中奇丽的风光,与我个人文学趣味投
合,只觉得愈读愈有味。这本译文我至少读过4次,但青鸟究竟象征什么?我一面玩味着它
的文词,一面也常发生这种疑问。

    在普陀山金砂滩上对着万古汹汹的白浪,拜读《青鸟》原文时,我忽然若有所感,疑心
青鸟是宗教信仰的象征。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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