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说:心宜可是没有说要到外面去啊?
半音道: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昨天我就想了,心宜这次对我们表示出空前的客气,她要我们办的事绝不会像她讲的那么轻松随便。
来不及何氏父子多想什么,也没有等到郭向阳送他父母回来,老何和半音就按照心宜的安排,坐上了南下的飞机──这是他们第一次开洋荤坐飞机。
陪同何氏父子南下的是原来给刘铁开车的司机小牟。
小牟说:是这么安排的,你们看合适不合适。真正的任务是在今天晚饭前,我陪你们一起去参加一个活动,开一个小会,然后吃个饭,工作就算干完了,我们就可以走人了。办完事,心总还安排了几天的活动,主要的活动都安排在海边,你们没有看过海,这次你们可要好好的到海里去泡一泡。
老何说:先说正事吧,我们什么都不懂,话也听不懂,参加活动方便吗?
小牟:你们不需要听得懂话,就坐在下面看看心总请你们看的那个人,听听他讲话。
半音:心总这么懂,还叫我们来干什么。
小牟:做生意你们不如她,看相她怎能和你们比?就算是心总懂,也要请更懂的来看看,她认为你们是更懂的。
到何氏父子在南方这个繁华都市正式出场的时候了。小牟带他们在美发店整理好了头发,穿上了小牟新买的衣服,出发去完成一个不同寻常的任务。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来:被打点得有模有样了的何氏父子并没有因能够来到大地方大显身手而踌躇满志,脸上反倒添了几分小心和忧虑。
在路上,小牟说:我们今天去看的人,叫做“意大利”。
老何说:是个外国人啊?洋人和中国人长得不一样,看法也会不一样。
小牟:他是个中国人,还是我们本省的人,在这边发展,不晓得怎么取了个外国名字。这次我们去参加的是一个高端集会,“意大利”会来,心总说只能是请你们在会场上看看他,能看出个什么程度,就看个什么程度,会一散我们就走。
小牟领着何氏父子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会所。厅里坐着三四十个人,看上去都是有身份的人。幸好小牟把何氏父子装扮了一番,总算能勉强混杂其中,不至于太刺眼。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豪华的场面,才进去不到几分钟,老何父子便觉眼花缭乱,呼吸紧促,脑壳里像钻进了蜜蜂一样的嗡嗡叫个不停,他们赶紧闭目静养,努力排除干扰,待会好办正事。
一会儿掌声响起,五六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汉子簇拥着一个微胖的男子走了进来,这时厅里的人一齐起立致敬。
小牟忙推了推闭着眼睛的何氏父子,小声说:喂,快看,中间那个胖子,就是“意大利”。
小牟陪着何氏父子坐在第二排,“意大利”一出来,他们就看得清清楚楚。
也就在这个时候,老何看见儿子的脸色惨白,半音也看见父亲一脸的汗。一会儿半音拉了拉父亲的衣角,悄悄的贴着父亲的耳朵说:等一下,我、我出去解手,你、你也出来解手。
待大家坐好了,那个会场上最引人注目的“意大利”开始演讲,他说的是广东话,何氏父子一句也听不懂。
还只讲了两三分钟,掌声响起。趁着场子里乱,何半音猫着腰迅速离席去了厕所。一分钟后,老何也猫着腰轻轻离座。起身时,老何看了看小牟,小牟正专注于听,好像没有注意他们。
他们顺着厕所旁边一条过道一直往前跑,一会儿看到楼梯口了,他们不敢坐电梯,顺着楼梯往下跑,一阵乱跑之后仍旧找不到出口,好在碰上了个保安,才把他们带出昏暗的地下室。
半音拦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去广州火车站!
一直到的士驶离了这个会所,行进在田野之间,何氏父子的心跳才慢慢平和下来。
下一步怎么办?
回家,越快越好。
车到广州火车站,半音带着父亲直奔售票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各处的灯光齐刷刷地亮起来,将车站广场洗照得俨如白昼。这时何半音突然发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车屁股上贴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半人半兽的大力士像,这很像昨天来接他们的那辆车。只见车上下来三四个高大的汉子夹在中间下来的竟是小牟。这几条大汉便是两个多钟头前所见到的那个“意大利”的保镖。
事情的严重程度便不必言说了。
何半音忙拉着父亲停了下来,说:爸你看。半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哆嗦。老何也看到了这一幕。
在这危急之时,老何反而十分镇定了。借着夜幕,父子俩猫着腰,在停车坪密集的汽车掩护下匆匆离开了广州火车站。
老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子呵,想不到,我们经常帮人家指点迷津,推测祸福,而如今,连自身都保不住。看样子,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半音:是的,汽车火车都不能坐了。
老何:看来我们只能走路回家了。我们身上只剩下三百二十八块钱了。当初是心宜请我们出去玩,没想到要带钱。这次我们可是被心宜给害苦了。
天放亮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广州市的郊区,看到田野了,看到西瓜地了,看到农民了,他们这才放心。他们在一口鱼塘边洗了脸,在离鱼塘不远的一家路边小店吃了一碗汤面。小店旁有几条供过往行人坐的板凳,他们倒在凳子上睡了一阵。广东深秋的天气还没有凉意,这给他们的行程带来了不少方便。
那时候从广东往北走还没有高速公路,仅有一条国道,他们不敢沿国道行走,假如人家真要来抓人的话就太方便了。他们走的县道和乡村公路,一天走个百二三十里并不觉得累。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半音计算了一下,花个十二天时间便能够走到省城,到了省城找到郭向阳就好办了。
身上只剩下二百八十九块钱了,可不敢住店,好在气候好,随便找个屋檐,只要躲开露水就可以安然入睡。往北走出五六天后,便感到夜半的凉意了,不敢再在野外睡,便只有走夜路,白天在太阳下面睡觉。尽管这般一分一角的省着花,还只走了七天,二百八十九块钱就所剩无几了。
当叫花子去讨是干不了的,就是饿死也不会干。他们想边走边看相捞点收入来维持局面,老何在路边捡了一只纸盒,做了一个小招牌,再讨了笔墨,叫半音写下“看相测字”四个字,在一个小镇上的热闹处摆起了地摊。生意倒也有,刚放下招牌便有人来求教,但是他们听不懂广东话,广佬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们的这门手艺,在这里就兑不到饭吃了。
他们也想过打电话求援,要是能联系上刘铁、于政委和郭向阳,他们就有救了,可是以往他们很少使用电话。老何不晓得任何人的电话,何半音的记忆中倒还是藏着一个号码,那便是胡记店子的号码。在一个小镇上,半音拨了两次胡记的电话,但都是无人接听。看来指望电话帮忙已无希望了。
一日傍晚,他们在一个镇上的小旅馆前路过,猛地听到有人讲话里夹杂着浓重的家乡口音,见是出自一个做服务员的女子口中。父子俩便身不由己一脚就跨进门去,当即就和那年轻女子讲起了家乡话。
原来这女子在这附近乡中有远房亲戚,便嫁到这里来了,她是来这个小旅馆里打工的。几天来总算碰上了个说话能听懂的,老何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便说:姑娘,我给你看个相吧。
我没有钱。
先不谈钱,我随便给你讲几点,你看说得准不准。你呀,家有五姊妹,三男二女,其中一个少年夭折。你五岁时有水难,怕是掉到河里了。你十五岁就要离乡别祖出远门。你嫁的丈夫嘴钝心细,外柔内刚,出得力但受不得气,对你好,能够白头到老。你头胎生的应是个女孩,先开花后结果才好,可不要看不起这个女孩呵,今后可比一般的男子顶用多了,莫怪我说得直,头胎要是个男孩,真还难得带成人。就讲这么多吧。你看说得准不准?
女子当即就张大了嘴巴,将眼睛瞪得铜铃大:真准真准,我那头胎就是个男孩,生下来三天就坏了,我那婆婆哭了三天三夜。
说着就殷勤地泡上了茶。并开始打量他们父子俩,当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子时,便问:你们这是……好像逃难的一样。
老何说:真是不好意思,跟逃难也差不多了。
女子:这样吧,我也帮不到你们,今天老板都走了,留我守屋,你们哪,就在这里吃晚饭,在这里睡个觉,洗个澡。
老何:这……太麻烦你了。
女子说:这有什么麻烦,我也要吃饭的,多煮一碗米就是。别讲客气了,我这就给你们去烧洗澡水。
好不易争取到了一个机会,也就不能放过了,这何尝又不是他们要达到的目的?就这样,何氏父子一个星期以来总算洗了一个好澡,扎扎实实刷了一次牙,睡上了一个好觉,吃了一顿热饭。
那女子看来真是身无分文,临走时她到旁边一个摊子上赊了一袋馒头给他们。吃饱睡足后还有一袋馒头垫底,父子俩便脚力倍增,就有了一阵好走。这一天一夜的工夫,马不停蹄走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一杆高,他们便走了一百九十里。半音看看地图,这应是本省管辖的地方了,便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因不会再有语言交流的障碍,便有了一种回乡的感觉。
何半音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来进一步研究回家的路线,老何坐在热闹的地方摆地摊。不一会儿,何半音打探出:如果有钱搭车,最迟明天晚上可以直接回到百八十里街。如果是步行,抄近道还要两天才能走到省城。才到下午四点钟,这个山区集镇上赶集的人便走光了,老何也只好收摊重新上路。老何的收入不乐观,还不能支持搭车回家的方案。他一共才看了五个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