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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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门-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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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可你说不出来,以后你就更不敢说了。”

    “你为什么愿意让我说脏话?”

    “我是说你总在揣测我喜欢怎样却尽可能忘掉自己的习惯,一个人失掉自己
的习惯自己的爱好,老是揣测对方他就永远紧张,紧张就累。再说你把我揣测来
揣测去,终究也揣测不出个所以然,你永远也揣测不对。得解脱,你还很年轻,
真的你还很年轻。和我在一起你会老得快。”

    大旗没话,直出长气。他无法指出竹西话里的错误,竹西一针见血说到了他
心里。就连现在躺着出长气他也得考虑个躺的姿势,一个在竹西看来文雅的、恰
如其分的姿势。就这么躺着就有点累。原来竹西的提醒是对的,原来他常累,回
家就累。一回到他的印刷厂他的哥儿们当中,他才是一身轻松。那么他从来没有
弄懂过他的女人,他将她拥在怀里原来从来都是一身僵硬。他还是找到了一句这
个时刻人们的习惯用语:“咱俩过去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从前的一切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就没有爱情么?”

    “有,也有别的。”

    大旗不再问了,他怕竹西说出那个“别的”。他愿意他们之间只有过爱情,
没有过别的。

    “欢子怎么办?”他问。

    “这么说你同意?”

    “我同意。”

    “我想把孩子送走。”

    “送到哪儿去?”

    “等他大一点送给我母亲。”

    “你母亲?把欢子送到外国?”

    “你也可以去。你愿意带欢子一块儿出去么?你先突击一段时间英语。”

    “你是说让我带着欢子去投奔丈母娘?”

    “这有什么不好。不愿叫丈母娘也行,叫女士、太太……国外随便。父亲最
喜爱儿子直呼其名,亲近。”

    “我不。”

    “你不,就再想想。欢子的事由你想,好吗?”

    或许是大旗的“我不”说得太天真可爱了,使竹西一时忘记了她给大旗摆下
的这个既严肃又吓人的题目。她攥住了他的手,大旗又觉出了那手的蛮劲儿,就
像很早以前她捏着他的手说“傻劲儿”那时候一样的蛮。

    他抽了出来,她又攥住了他。

    大旗没再抽出手。

    他僵着自己把自己投进她的怀里。

    大旗没拾闲地好了一夜。

    大旗没拾闲地流了一夜泪。

    竹西由着大旗去好。

    竹西由着大旗流泪。

    天快亮时竹西睡了过去。大旗一直没睡,他一直看着她睡,想:莫非我也得
学点儿脏话说说?当她睁开眼时他问了她一句: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她不再嫌他不说脏字。

    她说:“你知道新粮食新粪什么味儿?”

    他说:“你做的什么梦?你可不是个乡下人。”

    竹西又睡,装睡。
竹西和大旗平静地分了手,大旗又搬回厂里那间两家合住的单元。

    竹西没搬,她依然如故。人们对她的说法更新。

    她独守着西屋,有时候叫过宝妹帮她复习功课;有时候很晚了还一个人出去。
她常常出去得突然回来得也很快,不像是与人约会也不像办事,仿佛出去本身就
是目的。有时她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倒出烟头看看又装回去。

    烟头已经陈得没味儿可闻。

    罗大妈截长补短地指桑骂槐摔盆摔碗闹一会儿,还自编一支歌谣教欢子: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

    专打欢子的妈。

    她觉得竹西与大旗的这段事,用谁赔谁赚来形容还是太轻描淡写,这分明是
对罗家家族的欺侮,是对罗家的蔑视和耍弄。然而她已无法再去奈何她。竹西不
是姑爸,心里再编一套骂,再让二旗三旗给竹西也插上一根通条?已不实际。时
过境迁。竹西住着西屋,就像是专替姑爸讨还血债。光这,就够疹人。编个歌谣
让欢子每天念一百遍,竹西也只会当歌听。罗大妈有时只为大旗掉两滴眼泪。

    司猗纹早就料到大旗和竹西的结局。她主动将竹西和大旗引进西屋就像是专
等着看他俩的笑话。仿佛他们只有住了西屋才能落个散伙。谁赔谁赚,司猗纹也
觉出这四个字的微不足道。她要看的是罗家目前这个不成体统、不成个招数的恼
羞成怒。你那四句歌谣还不顶姑爸的大黄放个屁——大黄放屁。你最好把你那羞
恼一股脑倒给南屋的司猗纹——竹西曾经是司猗纹的儿媳妇。司猗纹想,你把羞
恼倒给了我才是填补了我的孤独。孤独有时幸福有时也有点孤独得没抓没挠。现
在她最盼望着罗大妈站在廊子上跳着脚地拍大腿;要么为了庆祝这散伙你就再卤
煮一锅鸡,来顿鸡腿宴。掀开锅看看——能吃啦!

    每天,司猗纹就像当年在等是扫厕所还是被通知去居委会读报那样的心急火
燎。她盼着罗大妈冲她进发出羞恼,然而她没有盼来(还不如那时候)。盼不来
就是个精神上的不安宁。司猗纹从竹西的离婚事件里,又体味到了她的无所依附
无所归属和一丝说不清的寂寥。

    为了一个精神上的依附一个精神上的归宿,为了解除自己那一点寂寥,她想,
跟踪一下竹西也许不坏。果然,这跟踪一开始她便忙了起来,忙得还有点手忙脚
乱。

    除去竹西的上下班,司猗纹差不多跟踪了竹西所有的活动。为了能跟上骑车
的宋竹西,她抄近路、找窍门挤汽车,招呼“招手停”,有时甚至还跃下便道截
辆“taxi”。后来她把竹西的踪迹归纳为两个地方:月坛公园和甘家口附近一座
居民楼。

    司猗纹凭了自己的感觉、直觉、视觉、嗅觉,她猜到了这楼里住着谁。要证
实一下也并不难:她大大方方地来到这一带的居委会,说她要找一位叫叶龙北的
同志,她说她来过却忘记了楼号和房号,她请办事员立即帮忙查找一下。

    办事员搬出居民花名册,按姓氏翻出姓叶的一栏,立刻就查到了司猗纹要找
的人。

    果然不出司猗纹的所料。她的料事如神连她自己也大吃一惊。然而秘密已经
戳穿,她的跟踪也就意味着结束。她并不想用这个小秘密去做惊世骇俗之举,她
深知这是个平淡的结局,结局的平淡如同当年她从那所小学、那个范同志家被解
雇出来一样的平淡。她黯然伤神,气愤着叶龙北此时比她活得好,活得惹人注目。
有谁会又扒车又破费地去跟踪司猗纹呢?

    竹西找叶龙北没有花费那么多时间,她从病历上查到他的单位,打了个电话
就问清了他的住址。仿佛她的离婚就是为了打这个电话。

    那是暮春的一个晚上,她进他家时开门的便是那个送饭的玉秀。她很肯定地
叫着玉秀的名字,一面惊奇着自己能把这孩子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玉秀两只手
上沾着面,满屋子生白菜味儿。她把竹西领进叶龙北的房间,叶龙北正埋头在一
堆稿纸里。

    她的到来使他意外。他的阑尾手术距今已近一年了,她不会是作为他的主治
医生前来询问他的健康。但他对她的来还是显出几分高兴,现在他们才是地道的
老熟人、老邻居。他推开稿纸请她坐下,玉秀端来泡在玻璃杯里的绿茶。竹西把
茶杯拢在手里,平复着稍显紧张的心情。但她行前居然没想出一个来访的适当理
由,这使主人和客人一时都无话可说。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找到他家的,叶龙北不管这些。他又是连个好都不问,开
口就说自己。他说他正在写一个电视剧,虽然他从来没写过但是他觉得并不难。
这倒是一个可以使竹西立刻放松的主题。她问他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他说是
一个村子里的故事。农村题材:村里干部为了推行火葬,规定在芒种之前死亡的
村民尚允许土葬,芒种之后的死者一律火葬。若违反规定就必须把死人从土里挖
出来重新烧一回。于是一个惧怕烧的病老头在芒种前的夜里上了吊。

    竹西觉得叶龙北的故事很有意思,还给他提供了一些吊死者的形象素材,她
说她见过不少吊死的人。叶龙北在纸上记着。

    一个虚构的老头上吊,似乎把竹西和叶龙北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为了这部电
视剧的成功,她还告诉他,她认识一个电视台的青年女导演叫马小思,说他写好
后可以由她把剧本交给马小思。叶龙北立刻表现出竹西从未见过的高兴,竹西觉
得他高兴得可爱,还有点天真和稚气。相形之下她倒显得比他老练多了。
    就为了这个上吊的老头,他们来往起来。每次玉秀都给竹西用一只固定茶杯
泡一杯绿茶。竹西很少喝,如同竹西的坐也很有分寸那样。她显得来去匆匆。

    只有一个晚上她坐住了。玉秀已经回自己房间睡了觉,叶龙北也为她的坐沉
默着,拨弄着他的稿纸。这沉默这拨弄已经是无声的逐客令了,但是竹西不走。

    “我离婚了。”她突然对他说。

    “啊?”叶龙北也奇怪也不奇怪。说他这声“啊”是对她离婚的惊异,毋宁
说是对她结婚的惊异。他认识他们同院的大旗。

    “离了。我想你用不着大惊小怪,起码你不应该。”竹西说。

    一个无法继续的谈话。

    叶龙北打量着对面这位中年女人。他对她的结和离都没有深究的欲望,可竹
西却盼望他深究下去。为此她甚至有点找茬儿了。

    “你在研究我。”她分明是故意挑动起叶龙北对她的研究,“你说,你是不
是在研究我?你说。”她忽然站起来,走到叶龙北坐着的椅子跟前,眼里燃烧着
复仇的火焰。

    叶龙北不知所措地躲闪着这双要复仇的眼睛。

    “你必须告诉我。”竹西说。

    “告诉你什么?”叶龙北问。

    “我说过了。”竹西说着又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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